满城的灯火,潜伏在喧嚣的背后,渐渐熄灭。月亮是天空中留下的唯一灯盏,千里之外的火把,照亮道路,照亮一些沉淀经年的往事。
倚树独立的李凝幽,孤寂的背影,比黑夜更加深沉。
有蟋蟀在草丛低低吟唱乡音,被千里外的心灵隐隐听见。
有叫不出声的古井,被多情的月光遮掩。
有一条坎坷的道路,在风中辗转,像夜里一段曲曲折折的惆怅。
中都城外的山岗,夜很静,静的只听见月光滴落的声音,听得见思绪在水面上破裂的轻响。
思愁是一把温柔的利剑,它能将睡眠一片一片的切碎。
李凝幽的对面,顾墨用剑撑地,大口喘气,背后已被汗液浸湿。握剑的右手不断的微微抖动。
“呼。”
顾墨闭上双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挺起腰身再次右手握住剑柄,把埋入土壤内的剑尖再次拔起。
而李凝幽看到这个样子,皱起眉头“够了,不要再练了。”
“你再怎么练,都没用的。”
顾墨仿佛没听见李凝幽的声音,淡淡的青莲从剑身绽放,但下一刻就被李凝幽给打散。
看到剑身的青莲被李凝幽打散,顾墨的身子顿了顿,但下一刻又是一抹微弱的青光汇聚在剑尖。
李凝幽摇了摇头,走到顾墨的身前一伸手就夺去了其手中的剑柄,然后看着顾墨说道“我说你再这么练下去,没有用的。”
“那总得试试。”
顾墨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前迈了一步想从李凝幽的手上把剑拿回。
“从一早上练到现在,你还没发现问题么?”
李凝幽摇了摇头,把手中的剑递给顾墨,而看到后者接过剑之后抿起嘴唇并没有开口。
“你的心太乱了,剑意不稳,练不好。”
听到李凝幽的声音,顾墨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挺了挺身子,握剑的手终究垂放在一层,并没准备继续练剑。
昨日和李凝幽谈完话后,顾墨的脑子乱乱的,不时的浮现出玉芙和自己的师父,一夜未眠。
早晨阳光刚刚露头的时候,顾墨什么也没和玉芙说,便和李凝幽来到了中都城外一处无人的山岗上。
‘什么是剑道,你手上的剑就是你的剑道’
李凝幽想要的答案,顾墨给不出来,但他明白答案就在手上那把剑上,从初晨练到傍晚,一遍又一遍,毫无保留的宣泄着,挥洒着体内的剑气,从剑一一直到剑十二。
一遍又一遍,顾墨看到的也只有李凝幽摇头和不满意。
“昨日我和你私谈的就是想告诉你,你未来的剑道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你师父教给你的,剑庐教会你的终归对你来说只是旁门,正道要凭你自己踩出来。”
“剑意斑驳,气息不稳,心思不纯。”李凝幽边说边摇头,看着顾墨皱起眉头“你这样继续下去,不要说十八楼之上,连三山之境都出不去!”
顾墨挺直腰板,静静的听着李凝幽的训斥,他知道自己的师叔没有讲错,从出剑的一刻,自己的心就从来没有沉下去过。
李凝幽看了一会顾墨仿佛看穿了后者内心所想,抬起手摸了摸顾墨的头“玉芙那孩子走的是剑庐的老路,若一切顺利,登十六楼之上是无碍的,甚至十八楼也是可期的。”
“但剑庐走的路子,过刚易断。若想看十八楼之后的风景,这一迈步,老天爷便用一挥手的雷雨就能把咱生生折断。杀伐缠身,天道难容啊。”
李凝幽讲到这有些出神的望着头顶的幕布,那闪烁的星星就如璀璨的斑点装饰着黑色幕布,晚风拂过,蒙蒙夜色,这是一场无声息的守望。
“哗。”
李凝幽蓦地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剑,月光之下,如雪般亮白的剑身闪着幽幽寒光,剑身之上则发出点点银光,低头细看,竟然剑柄和剑身的接壤处缠绕着七颗细小的夜石,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光亮。
顾墨被李凝幽手上的青锋所吸引住目光,虽然小时候跟在师父后面曾经有过匆匆一瞥,但这般近距离,却是第一次。
“这把剑,是师父给我的。”
李凝幽眼光柔和的望着手上的剑,“它的名字叫龙渊。”
“龙渊。”
顾墨轻声的重复了一遍,而后看着面前的青锋,不由的点头,心里暗赞。
“龙渊,高洁之剑,七星缥缈,巨龙卧渊。”李凝幽的手轻轻拂过剑身“我那个时候从师父手上接过这把剑,很开心,因为从第一眼就认定了它,而龙渊之名也深得我心。”
“但就如师父所说,巨龙卧渊。”讲到这里,顾墨明显的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凝幽神色复杂了起来“因为选择的卧渊,所以再难出渊了。”
“登天阙,十八楼,一步一登天,我们剑庐中人以剑开道,自然更是难上加难。龙渊剑在师父手里,杀伐最重,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卧渊。”
“为什么。”顾墨的眼神颤了颤,望着李凝幽的双眸咽了咽口水。
“因为天道伸手按住了龙头,我有一种直觉,若我登顶十八楼,再往前踏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郊外,天空漆黑的云朵比黑夜更深。小径隐藏在蒙蒙夜色,远处仿佛能看到一盏渔火独自亮着。夜色纷纷扬扬,顾墨的手颤了颤。
“你师父的剑还记得么”
“记得,叫承影。”
“对,承影剑,蛟分承影,雁落忘归。那一战,师兄输的不在修为,不在心性,不在时间。在的便是天道愿意庇护的那一道怜爱。”
李凝幽的话像是揭开了尘封许久的纱布,古老的尘埃随着纱布的抖动,在空中纷扬。
“你师父虽至大剑仙之境,但走出剑庐框架的这一步也才迈出了半步,所以为什么师兄坚定了收你为剑庐亲传的原因。”
“你和玉芙的未来注定了,一人执剑镇剑庐,一人寻超脱之境。你在草书见到的拔剑式也证明了你有这个潜力,”
“若你依旧和之前一样,依旧以报仇为首要目标,走剑庐老路入三山之境,你这是真正的剑走偏锋。”
“剑走偏锋,不始而终。”
“你好好思量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李凝幽飘然的身影消失在顾墨的视线之内。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顾墨握住剑柄的手,不禁慢慢用力‘剑走偏锋,不始而终么。’
十年磨一剑,剑走偏锋。
百年等一人,人走茶凉。
顾墨有些颓然的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他怕自己等不到了,以道门的底蕴,那被师父斩落半世道基的掌教或许很快就会恢复到巅峰之境,若再迈出登天一步,成就超脱离开这片天地,或许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为师父报仇。
自己师叔连续两日谈话,甚至带有警告的意思让自己摆正心态,但此刻的顾墨心中杂乱一团,未来原本清晰可见的剑途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突然拦断的街道,束手无策。
明天拂晓,雨止云开。
一个持剑的青年,在昨夜的暮霭中,依旧思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