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她醒来时,身上还裹着穆璟那件披风,听说昨晚街上出了大事,不过顾长洢并不关心
她嫌弃的扔了披风,那流氓还真的没给她一个子儿,窥镜自视,难道老娘真的不好看?
她贴在门上听了好一阵,直到没了动静她才敢出去,没记错的话,她的衣服应该还在门外扔着。
推开门,看到栩莹正蹲在地上,拎起她的衣服瞧着,她看了顾长洢一眼,开口:“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跟穆将军一起走了呢。”
顾长洢伸手夺过自己的衣服,说:“没功夫听你讲风凉话,让开,我一会还有客人。”
“呦,大清早就忙活呀,长洢妹妹从前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种眼里只有钱的人吗?什么时候变得和我一样了?”
顾长洢咬紧牙关,暗自攥紧拳头。但栩莹说的没错,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顾长洢了,现在的她,正是曾经自己最看不起的模样。
十年前她目睹府上被抄,眼前是血流成河的猩红一片,大雨中的杀戮,人们眼中的惊恐,娘亲那一声撕心裂肺,直穿耳膜的“语儿!”还总会在她梦中出现。
从那天起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在醉春阁过着表面风光,行尸走肉的日子。
她目睹唯一的朋友李木茗为了逃跑让自己接客,唯一信任的流染用一张信纸打发了自己。
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其实在这世上,她从来都是孤苦伶仃。
“栩莹,你够了吧?”她冷冷的开口“醉春阁最美的是你,姑姑最喜爱的也是你,我从未想过要和你争,十年了,你为什么处处都要针对我?”
她终于抬起头,将沉积多年的愤恨说了出来。
“你说姑姑最喜欢我?”栩莹指着自己的鼻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是啊,我这么卖力为她赚钱,她是应该喜欢我。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想把醉春阁交给你!”
说罢,栩莹又仰头大笑起来,顾长洢再看清她的脸时,竟发现她的眼中含着泪花。
“顾长洢,你以为可怜的只有你吗?”她踉踉跄跄的靠近,瞋目兮之“你可还记得被你刺瞎一只眼的王公子?其实他就是我的夫君,当年我嫁给他,本以为可以不再过穷苦的日子,谁知道第二天就被卖到了醉春阁!这么多年了,我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去讨好那些连牙都快掉光了的老头子,为的不过就是混口饭吃。而你呢,一个连笑也不会笑的黄毛丫头掉几滴眼泪就当上了头牌。都说你可怜,那谁来可怜可怜我?我就是嫉妒你,因为你能找到愿意去跟你赎身的人,而我什么都没有!”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栩莹第一次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嚎啕大哭,甚至有些面目狰狞。
顾长洢直直立在她面前,像在看戏子的表演,这世间多可笑,人们为了欲望撞得头破血流,把丑态演得栩栩如生。
“你不是说你不跟我争吗?那你快走啊,把一切都还给我,你走啊!”栩莹一边哭一边推顾长洢“穆将军不是早都给你赎干净了吗?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走啊!”
顾长洢被她狠狠一推,脑袋磕在墙上,里面嗡嗡作响,她久久不能回神。
赎身?
栩莹刚刚,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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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堆砌的墙板,白玉铺就的地面。屋子里萦绕着檀木的香气,纤长的手指轻轻掀起茶杯盖儿,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聂终一边饮茶一边缓缓开口:“二皇子如今怎么样了?”
“回太子殿下...恐二皇子继续伤人,就把他关在玄振斋里,派人看守着。”侍从在他耳边汇报。
“皇上呢?”
“哎,皇上昨晚被气得吐了血,这会儿在寝宫休息,让大司寇去审了。”
“是该审,昨晚那事情蹊跷,怎么也不像是二皇子会干出来的事。”
侍从安静了一会儿,又没忍住开口:“二皇子向来不受待见,现在还疯疯癫癫的,就算事情真有蹊跷,也不会真有人彻查为他洗冤的,您也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谋逆,估计这次,二皇子,是死罪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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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空荡荡的,玄振斋的下人都被调走了。
聂子杼坐着,两只手都被绑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已经不再发狂,脸上的肌肉却还是抽搐的,脑袋不自然的拧在一边,只有嘴角还是上扬。
“告诉你个秘密哦,父...皇常常去其它皇子那里,十三年都没见过我——哈——不过这也不怪他啊,都是我太笨了哈——什么也学不会,但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我可能就是脑子直,从小也没人教——我就想着...我,我不和其他皇子争抢,老老实实的,是不是有一天父皇就会发现,我也挺需要他呢...”
他的正对面还有一位老者,身形瘦长,眼底暗藏精光,留着一小撮胡须,不动声色的坐着,听二皇子口齿不清的自言自语。
老者姓尉,名叫尉池毅,是从别处调来都城,才晋升了官职的大司寇。他本想亲自问二皇子了解情况,但是见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也只好作罢,叫了太医来瞧。
“司寇大人,老臣并未看出二皇子身体有何异样,这——只怕是受了什么刺激,得了失心疯啊。”
“喊着自己要做皇帝,这是疯了以后,把心里话吐出来了啊...”尉池毅看着二皇子,冷着脸平静的说。
“其实...若不是失心疯的话...”太医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眉头,嗫嚅道。
“但讲无妨。”
“哈,也许是老臣多心了,在老臣家乡那边,盛产一种药材叫云罡草,人们经常会无缘无故发病,胡言乱语,后来发现,是因为云罡草和粟陈这两种东西,平时都是作调味用的,若是混在一起加在食物里,就会有剧毒,发起病来,就像是失心疯一样...”
突然又一个声音加进来:“司寇大人,还在查呢。”
太医立刻闭嘴退到一边,尉池毅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也上前行礼:“鲁相国。”
“我代皇上来看看,司寇大人有何进展?”鲁横之不慌不忙的走进来,在尉池毅方才起身的位置坐下。
“刚才派人搜查了玄振斋,找到了这些蛊物。”他指的地方,地上放着一排大大小小的坛子。
鲁横之只瞟了一眼:“所以说二皇子谋逆之事,坐实了?”
“但我总觉得不应只是失心疯这么简单,二皇子更像是被人下毒,我已经派人去查那个醉春阁的栩莹了,不出意外的话...”
鲁横之打断:“司寇大人,皇上的意思是,让你随便查查走个过场,毕竟是皇上自己家的事,你个外人,要懂得适可而止,你便查吧,查到底也改变不了结局。”
尉池毅顿时就明白了,呵,他嘴角扯出不屑的笑容,他做大司寇的初衷是什么,哪怕结局皇上就是要二皇子死,也必须还清真相。
但他也聪明,不愿与鲁相国争执。
先前让找来的玄振斋宫女到了,他继续盘问,问道谁与二皇子交情最深时,宫女说出了穆璟的名字,尉池毅看了鲁横之一眼,幽幽开口:“穆将军,也常去风尘之地吧。”
鲁横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败家小子的毛病,都是众所周知的了,有什么可问的?”
尉池毅转身走向聂子杼。
“二皇子。”
他原本耷拉着脑袋,看见有人来就歪着扬起头来。
他又叫了一声:“敢问二皇子,是穆将军带你去的醉春阁吗?”
“哈哈呵,哈”聂子杼疯疯傻傻的又笑起来。
他一点也不傻,眼睛亮晶晶的。
要是让大人们知道穆璟偷偷带他出去玩,肯定会连他一起罚的吧。
尉池毅瞪着眼等他给出答案。
良久。
“我就他一个朋友,但是那个混蛋,他不带我去。”
尉池毅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恰好侍从也回来了:“司寇大人,属下们去醉春阁找了,果然栩莹是用粟陈泡的茶水,但是...但是,就只有这一种,没有云罡草。”
尉池毅大失所望,叹了口气,转向鲁横之:“多谢鲁相国前来提醒,我这就向皇上如实禀报,至于如何处置,也不再参与了。”
他离开后,鲁横之独自又坐了一会儿,大约又过了半柱香,他撑着扶手站起来。
走到院外没多远,看见穆璟在路边站着。
穆璟一看到他,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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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璟才出宫门,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他听见加快速度的脚步声,直到与他并排而行。
那声音淡然的讲:“穆将军又立功了啊。”
穆璟没心情跟任何人讲话,丝毫没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继续往前走,聂终也不恼,平静的走在旁边:“我先前还以为你无心朝堂,现在看来,穆将军野心不小呢。”
“属下听不懂。”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听说今日大司寇在玄振斋里发现了蛊物,你说,二皇子那种性子,怎么会藏蛊物呢?”
穆璟心头一震,这才反应过来,下雪那次他和聂子杼在院子里喝酒,栩莹潜入宫之前怀里抱着个木盒子,他当时并未多问,只知道再出宫时,她是空手出来的,他现在大概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不去接聂终的话。
聂终幽幽的说:“不必担心,我是不会告发你的。事情你做了,也省得我再动手了,要不然你以为,宫里全是我的眼线,你怎么能把那女人轻轻松松带进来你呢?但是,穆将军今日能如此对待二皇子,想必日后,也打算这么对付我吧。”
穆璟目不斜视:“太子殿下,我对皇上,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