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柳香雪年轻的时候,曾是都城里最美的妓子,一代风华,以卖艺为生。
听醉春阁长辈们说,那年皇帝刚登基,出宫巡游因她来到这里,那时姑姑不过十五六岁的傻姑娘,一心以为有朝一日能随王入宫。
王让她等,她就等了三十年,直到早已没了当年的容貌,许诺带她走的人,也没能出现。
听长辈们说,那三十年的等待里,柳香雪变得一天比一天憔悴,丢掉了属于年少的偏执,也不再坚守卖艺不卖身,她开始把金钱看得很重,拿着用自己身体换来的钱财,让她觉得比什么都安全。
终于她成了醉春阁的姑姑,苍老的满脸皱纹,他也江山稳定,后宫佳丽千人。
有时候小长洢很害怕,很怕自己会像姑姑一样,所以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流染,他真的会带她走吗?
这时候流染总会宠溺地摸摸她的的脑袋:“等我筹够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赎你,第二件事,就是娶你。”
流染要赎她这件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李木茗,就听闻了她的死讯。
她是被姑姑活活打死的,正是在小长洢替她去接客的那晚,李木茗想趁机逃跑,被姑姑捉住。
她一次又一次的逃跑早就激怒了姑姑,终是承受不住鞭打,咬舌自尽了。
得知此事的小长洢一早飞奔去柴房,只见姑姑命人将李木茗埋于深院的槐树下。
“这就是你的好姐妹,让你替她接客,自己却丢下你跑逃跑,看清楚了,以后你要是再想跑,就和她下场一样!”
小长洢趴在坟前哭了好久好久,姑姑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不甘示弱地顶嘴,不料那一次,她站起来,低着头说:“我不跑了,我早就没了家,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那年小长洢十二岁。
自那之后,姑姑开始教她琴棋书画,让她把这里当成新家,她成了醉春阁唯一的书寓。
没了李木茗,支撑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就只剩下了流染对她的承诺。
她第二次见流染,是在李木茗去世后的第三个晚上。
小长洢哭得眼睛有些肿,缩在墙角,手里抓着初见时他给的红镯。
“我不是木茗。”她说“是我骗了公子。”
流染先是一愣,随即温柔地笑了:“我要赎的是你,跟你叫什么没关系。”
她这才敢抬头看他:“原来在醉春阁,也会有像公子这样好的人。”
他低头对她笑的样子真好看,欢声笑语醉春阁常有,可里面多夹杂着虚伪与欲望,而他干净纯粹,与旁人不一样。
可小长洢又骗了他。
李木茗说过,如果这辈子都离不开醉春阁,至少要把遗物送回家乡去。
她拿着李木茗的遗物对流染说:“公子可否帮长洢一个忙?把这些东西送回李家巷,那是长洢的老家。”
“李家巷?”
“对,我原本姓李,住在李家巷。”
流染答应了,他也从不逼问她的往事,只是静静陪着她。
这就是为什么小长洢对所有人心怀戒备,只对他深信不疑。
那个时候,他对她多好。
是孤独了太久,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好。
这辈子对她好的人,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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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璟说的果然没错,整个宫里根本没人看着他。
聂子杼的娘亲逝世后,皇上再没来过玄振斋。
估计他换身打扮出现在北聂王眼前,北聂王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于是聂子杼从侧门溜了。
眼下两人已经出了皇宫好几里,丢下马车步行,去夜市买了些杂货,看了些杂剧。
聂子杼从未玩的如此痛快,这时穆璟说,带他去醉春阁逛逛。
两人绕开了吵嚷的街市,顺着一条直巷子的墙边往前走。
他紧紧跟着穆璟,一边走一边回头紧张的查看有没有人发现。
果然出了玄振斋,他就丝毫不像是个皇子,含着胸低着头倒像是个小随从。
聂子杼抬眼悄悄打量穆璟一番,他嘴里叼了半截草根,目中无人地迈着大步。
聂子杼只好也佯装无所畏惧的样子:“哈,穆将军,这醉春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哦,醉春阁,是个有酒有肉有姑娘的地方...”
接着穆璟给他讲醉春阁有多美妙,言辞中时不时夹几句污言秽语,说得出神入化。
聂子杼刚开始听着还觉得有些刺耳,从前倒没觉得穆将军说话如此粗俗,不过渐渐也觉得兴奋起来。
他若有所思的问穆璟:“所以说,将军颈上这牙印,也是醉春阁的姑娘留下的。”
穆璟语塞,心想这小子眼睛可真尖,想起顾长洢那不要命的气不打一出来,他不自在的从牙缝里回应:“哈...是呀。”
“啊,这难道也是快乐?那儿的姑娘竟如此凶残,都咬出血了啊,穆将军,真的不疼吗?”他说着,扒开穆璟衣领心疼地凑上去瞧。
穆璟梗着脖子躲开,伸手把衣领又向上提提,清了清嗓子,咬牙切齿地说:“是啊,一点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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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眼的红扑面而来。
聂子杼从踏进醉春阁起,手就死死拽着穆璟的胳膊,穆璟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扒拉下来:“你在这儿坐会儿,有人来伺候。”
“那那那,那你干嘛去啊?”聂子杼紧张的满头汗珠。
“去解个手,别着急啊。”
于是他自己靠墙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不断来回搓着,眼睛直直看着满屋子的人。
“小爷,姑娘叫来了,您看一眼。”柳香雪弯腰对他说。
聂子杼心里骂着穆璟怎么还不回来,忽然一抬眼,有白衣女子正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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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阁对面的茶楼上今日人少也清净,第二层靠街道的包间里黑着灯。却有客人独身坐在里面,正对着大阳台,两边吊着的纱帘被风刮得全冲屋里飞起来。
这儿恰巧能看见对面楼里的景象。
“终于上来了,磨磨唧唧的...”穆璟翘着二郎腿,嘟囔一句。
只见醉春阁第三层左边,一个小小的窗户被女子有意推开了,聂子杼跟着女子走过去。
穆璟在茶楼的黑暗里,轻轻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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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姑娘。”
“是吗,若小女猜的没错,是在睡梦中吧?”
“哎,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所有第一次来见小女的客人,都说在梦里见过我啊。”栩莹轻轻说到,背过身去。
聂子杼这会倒是胆子大了,急忙绕到她面前:“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我没骗你,是真的梦见过,你当时...就穿这么一身白衣服。”
她这才娇羞的抬起头:“其实我方才也觉得公子瞧着眼熟,这么说来,还真是缘分。不过...像公子这样一表人才的,肯定早就心中有人了吧...”
“你别乱猜,我从小没上过几次街,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姑娘。”
聂子杼被她一颦一笑迷的神魂颠倒,问起她怎么来的这地方,她却突然湿了眼眶,说是许多年前被被夫君卖进醉春阁来的,聂子杼要栩莹放心,他总有一天会筹钱赎她的。
“醉春阁的姑娘都认一句话,那就是要跟给自己赎身的人走。既然公子要给栩莹赎身,那栩莹这辈子,就是公子的了...”她说着,外衫脱离至脚边。
聂子杼像被鬼迷心窍一般,也迎上去。
他刚刚伸手碰到栩莹的肩膀,突然门开了,吓得他嗖的缩回手。
这穆璟可来得真是时候,没眼色的把两人分开:“原来你在这儿啊,走了走了。”
“喂!你急什么呀,我才刚来。”聂子杼被他往外拉,一脸不情愿。
“你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再不回去就该被发现了,我可不想给你担责任。”
栩莹捡起外衫追到门口:“上元节的时候,公子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