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崎敖包西面有一个狭长的平川，人们叫它乌尔嘎图草原。因为它在山丘之间细长地延伸过去，看上去像个套马杆[1]，因此得名乌尔嘎图。乌尔嘎图草原上兀立着两座蒙古包。蒙古包的阳面发亮阴面发暗，昭示着这个世界既有阳光也有阴影。这就是苏力德和苏德二位的浩特[2]。虽然两家的牛犊棚各开各的门，但同用一条拴牛绳。这条拴牛绳拉在离两家正中前方约一丈远的地方。拴牛绳上等待挤奶的母牛哞哞叫着。脖子上拴绳子的牛犊摇摆着尾巴在吃奶。传来哗哗的挤奶声。挤奶的女人偶尔发出响亮的欢笑。间或有公牛追逐着发情的母牛，大公牛后面跟着一长串二三岁的小公牛或晚骟子，在拴牛绳上乱成一片。凡在人和动物的世界里出现的活动，在这个空间里尽显本色。在这个显现着人间一景的拴牛绳上，有两个女人飘逸着裙裾一边挤奶一边神聊。
“听说我家马跑了第一。”站在牛犊棚西侧的长得白净的女人一边放牛犊引奶精一边发出银铃般的声音说。非听不可的这句话，在旁边挤奶的黑眼睛女人听来，成了“我家马跑了第一，你家老公怎么样”的意思了。黑眼睛女人明知其意，但装作没懂，含糊其辞地“哦，哦”两声敷衍过去了，使对方大失所望。这两个女人中问话的叫娜仁，答话的叫萨仁。
“喂，他们今天这是怎么了？”娜仁不甘心地追问。
这对萨仁来说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便不以为然地说：“能怎么样，被摔倒了吧。”
娜仁兴致大减，但觉得不会那么容易，说：“如若是你，一定是被朝克轻而易举摔倒。那样的话络腮胡子会更加疯狂了吧……”娜仁说完心神不安地微笑。
“注定赢不了非要赢能行吗，只能输呗。假如是你，备不住撕巴一阵子……”萨仁仿佛心里有数。
“你这人是不是把你老公的骨髓都抽干了？那么狠还了得，哪怕少量剩点呢……”娜仁嘎嘎笑道。
“不对，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忍不住了！看来让其呼尔图的朝克整一下才能压住你，别人镇不住你了……”萨仁抿嘴笑。
西边天际，夕阳被红云衬托着把金粉般的霞光洒向人间。一切影子变得长又长。在拴牛绳边上蔓延生长的芨芨草中蝈蝈在振翅鸣叫，水洼里的青蛙争相呼唤。在这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它们仿佛熟悉彼此的声音。娜仁的奶牛身边围满了大小牤牛。她拿牛绳抽打着赶跑了它们，刚蹲下要挤奶，一头去势未净的晚骟子没头没脑冲过来趴在了母牛身上。娜仁顿时慌了手脚，慌忙站起来躲闪。那边跑过来一头虎皮纹的大公牛，把晚骟子一角顶了下去。晚骟子从母牛身上滑下来时没撞到娜仁，却扫倒了奶桶，鲜奶洒了一地。鲜奶冒着沫子慢慢浸入干土里。晚骟子腋下被顶得鲜血直流，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虎纹公牛追过去，在它后鞧下狠狠顶了两下。娜仁正为鲜奶心疼，见此很是解恨，随口说：“噢嗐，太好了。啥也没有还想弄，找死！活该……”
萨仁从牛犊棚那面看见娜仁这边闹腾的情景失声道：“天啊！”接着没了声，过一会儿说：“嗯，疼了吧，咋那么强暴呢，该死的晚骟子……”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她们虚惊一场并无大碍，回想起刚才口口声声骂晚骟子的情景，不由哈哈大笑，以这为话题打情骂俏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了，啥也没有？”萨仁有意逗她。
“这叫‘人死心不死，心死性不死’，这些雄性玩意儿都这德行……”娜仁从晚骟子后面讲起了哲理。
“哇喇嘛，你算是研究到家了……”萨仁忽闪着睫毛抿嘴笑。
“那些雄性玩意儿的禀性你还不了解吗……”娜仁拿话来蹭她。
“想不起来呢……”萨仁引逗她。
“想不起来就看嘛，不信你回头一下！”娜仁抬下巴示意。萨仁回头望过去。刚才收拾晚骟子的那头虎纹大公牛赤裸裸露出性器，正嗅着母牛的外阴，而后皱着鼻子朝天大笑。萨仁看了一眼，不由骂娜仁道：“呸，你这无聊的东西，看那玩意儿呢！”
“你不是说想不起来吗，这回想起来了吧？”娜仁解气地笑。
萨仁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中被耍弄了，但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你没见过那玩意儿才把它当稀奇了……”
“真的，你老公的是不是也这样……”娜仁坏笑。
“看看，你这家伙连我老公的啥样都知道。怪不得他最近像牛犊一样老实了……”萨仁指着正在吃奶的牛犊惬意地笑。
“你老公奔那达慕使劲，把你晒旱了吧？若早知道这事不如让我家蔫巴去给你浇浇水好了。别看我老公蔫巴，关键时候照样拿下……”娜仁发出瓷器摔碎般的声音笑起来。
“你也就嘴上抹油罢了，其实谁不知道你死看着你老公不撒手……”萨仁也放肆了。
“你闲待着了？我也不是没耳目……”娜仁扁着嘴唇说。
“喂喂，你这家伙要跟我算旧账了，跟我算账还不如跟我老公算账好吧……”两人同时扑哧一下笑了。
原野上的清风漫无目的地吹来，天空中飘浮着散淡的云彩。阳光越发变红，山的影子显得越来越长。突然，几条狗同时跃起奔向前方。娜仁、萨仁也几乎同时向狗奔去的方向望过去。有两个人，一人开车一人骑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嗯，这两个人肯定有什么事了……”两个女人看着自己老公车马赛跑过来的样子，估计到他们必定有喜事了。她们相互眨眨眼表达着喜悦。那边的两位争先恐后地奔来。群狗认出了主人，前呼后拥跟着车马赛跑。车马狗混杂成一团朝着浩特狂奔。这时，跑在小车前面的马一个跟头栽了下去。两个女人大呼小叫：“天啊，完了！”她们的惊呼没能挡住后面疾驰的小车……
注释
[1]套马杆：蒙文发音为“乌尔嘎”。
[2]浩特：一户牧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