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谁知道在这个压抑的地方我是多么“坐如针毡”!
坐了好一会儿,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有太多问题要问他,但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也不大喜欢茶,再浓郁的茶到了我嘴里也只觉得寡淡无味。不是我口味偏重,而是我真的无法领略这茶水的滋味。
我记得锦源虽没有说过不喜欢茶,但是他喜欢咖啡,尤其是加奶加糖的拿铁,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见他喝过茶。
这样一个“老古董”真的是锦源的弟弟?我再次提出质疑。
跟这样的“老古董”在一起相处那真是受罪!
我脑袋里在飞速运转,一心想着怎样跟他交流,我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先说话了:“刚才那个是宝璐,去接你的一个是钟叔,一个是老李。”
他放下茶杯子,又说:“我是付以昭,比锦源小两岁,这儿是明园。”
他说到明园,我顺口应了一声:“嗯,我知道。”随后又反应过来,我的本意是我知道这里是明园,知道他是付以昭,知道他比锦源小,但是不知道他比锦源到底小几岁,也不知道其余那三人是谁。
我只能再补上一句:“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了,这儿是明园。”
但是知道有什么用呢?这儿是哪里,你们又是谁,这些都跟我毫无关系,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锦源,我没有想过会跟你们以后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但是既然他已经把话起了个头,我刚好可以趁机“开门见山”。
“付先生,锦源,锦源最后还留有什么话吗?”
“没有,”他说,“他只是嘱咐我照顾你,其余的都在那个本子上,想必你也都看了。”
“嗯,我都看了。”听他这么说,我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于是问,“除了这个本子,他还有没有留一些其他东西给我?”
“没有。”他说。
好吧,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令人沮丧。
一想到除了这个笔记本,锦源的东西竟没有一个给我留作纪念,对锦源母亲付令仪女士的讨厌不免又加重了几分。
如果不是她,我还来得及从尽花堂里藏一些东西带出来。
如今也只有这个笔记本能留作念想了,没想到却是推迟了一个月由眼前这个陌生人捎给我的。
“你多大了?”他突然问。
“22了。”
“哦,那比锦源小一轮。”
“嗯,是。”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意识到,他自称比锦源小两岁,那他岂不是比我大十岁?那么那副“老先生”的做派想必也不稀奇了。
“和他认识的时候不过二十吧?”他又问。
我说:“刚刚二十。”
我说完他没有立马应我,我望着他的影子,他正端起一杯茶送进嘴里。
喝完茶他才说:“如果携手至古稀,也有五十余年了······”
声音轻轻渺渺,似乎在低吟浅叹。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不好应答,望了望角落里那盏西洋钟,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时间已经不早,等我回去估计已经将近半夜了,怎么能让惠子等我这么久呢?
我向他提出告辞。
“时间不早了,早点歇息吧。”他也准备结束谈话,但是听完我说告辞丝毫不说让谁送我回去的话,这荒郊野岭的,要是自己回去,也坐不到车。
我望着屏风上的影子,他已经开始收拾茶具,虽然没有起身,但是俨然表达出“送客”的意思。
这时候宝璐进来了,帮他把茶具收好。然后他就对宝璐吩咐要她送我回房间,宝璐对我说:“安小姐,回房间歇息吧,洗漱用品和衣物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这时候我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发现和付以昭相处,哪怕他只给我一个影子,我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做言语,既感觉压抑又令人“胆战心惊”。
那就住一晚吧,反正现在也不早了。
我对着付以昭道了声“晚安”,然后就跟随宝璐回房间了。
回到房间我准备给惠子打个电话,哪想宝璐先行一步对我说:“我已经给惠子小姐打过电话了,安小姐安心休息。”
她说完就出去了,留我一人呆若木鸡在房间里。
这里的人,行事都太“专横”。
床上正放着一套丝质面料的睡衣裤,跟窗帘一样的浅绿色,娃娃领,边上拼接着蕾丝花边。
窗户都已经关好,窗帘也都放下,床上米白色缎面花边被子也已经铺好,洗浴间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干净的洗漱用品。
甚至连衣柜里都摆满了新的裙子和大衣,梳妆台上还有护肤品和各式香水。
真是好速度。
安排的这么妥当,既来之,则安之,睡吧。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我以为我会一夜难眠。但是奇怪的是我竟然睡得还不错,可能是屋里开了暖气,让人感觉很舒服。
下楼的时候宝璐正在园子里浇花,没有看见老李和钟叔。
我朝后面的阁楼望了望,房门紧闭,他是还没有起呢?还是已经出去了?
这时宝璐注意到了我,朝我道:“安小姐早上好!”
我说:“早,付先生在吗?”
她那双丹凤眼满是疑惑的盯着我:“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安小姐有什么交代的吗?”
我没有什么交代,我只是要走了。
“没有,钟叔在吗?”
“安小姐要出去?”
“嗯。”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嗯”我答得特别紧张,甚至还带着一丝心虚。
奇怪,我为什么心虚?不应该。
我撑着笑又补了一句:“感谢你们的招待,我该回去了。”
我以为她会说些客套话故作挽留,没想到立刻遣了老李送我。
阳光正好,我这才正视老李的模样,他比钟叔要矮些瘦些,那下垂的眼角也跟钟叔的不大一样,至少他笑起来没有那么多褶子,后来在车上交谈起来才发现,原来他比钟叔要小得多,甚至比付以昭还要小两岁,只是因为长得“着急”所以才被称为“老李”。
老李说起话来十分热情,基本上两个小时的车程多半都是他在说话,他跟我讲明二爷一大早就去园子里听戏了。
我问:“明二爷是谁?”
他这才告诉我,钟叔和宝璐是一直跟着付以昭,所以以自家“先生”称,其余人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称其为“二爷”,而老李是后来才分给付以昭当司机的,所以叫顺口了称呼难改过来,但是的外面的人也有戏称他“付三公子”的,因为他在整个家族同辈里面排第三,不过那都是戏称,多半是小姑娘们起着玩的。
我问:“那为什么叫‘明’二爷呢?”
他说:“那是因为太太姓明,二爷的名字里‘昭’字也是作‘明’字的意思。”
我想这家人倒也是奇怪,连个称呼都分得这么多,跟他住的那园子一样古怪。
老李说也不算奇怪,付家是大家族,所以老派一些。
“可我觉着锦源一点也不老派!”我脱口反驳。
老李笑了,说:“应先生是不一样。”
我一想也是,锦源姓应,又不姓付。但是我不知道他说的“不一样”究竟是怎么不一样,只能接道:“锦源只能算半个付家人。”
就这样聊着聊着我又把话题扯到了锦源的身上,一时相坐无言。
对于锦源,老李不必多说,较我而言,他只算个外人。
老李只好把话题又绕回来,说宝璐的父亲是付家的管家,付以昭出生的时候老李就在付家了,又讲他是何时到付家,何时成为锦源的司机等等一些他们和付以昭渊源颇深的事情。
他虽然说的很尽兴,但我只是礼貌性的简单回应一下,也没有参与“讨论”。
我想的是这次走了之后跟他们也应该没有什么交集了,他说的这些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边讲他们三人同付家的故事一面从后视镜中打量我的脸色,见我好像没有多大兴趣,于是又把话题说到付以昭身上。
“老李可真是健谈。”我忍不住心道,原来还以为我是个怕清净的人,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怕清净。只是奇怪,昨天开车接我回来时似乎没有这么多话......也许是钟叔在的缘故,毕竟他是后来的,钟叔是一直都跟在付以昭身边的,有他在场,他说话做事肯定要有所收敛。
但是又或许,是因为宝璐和钟叔关系比较近,整个园子就他们四个人,他平时肯定少有可以说话的人,如今见了我来一时觉得新鲜,或是觉得终于等到一个在他后面来的人,所以才对我说了这么多话。
“安小姐你是不知道,平日园子里太冷清了,二爷不是在园子里就是在阁楼上,宝璐和钟叔平时又太忙,我呢也就做一些接接送送的活,你想明园位置那么偏,哪有什么人来,所以我就清闲下来了。”他说。
我一听果然跟我推测的差不了太远,于是顺口接了他的话,“付先生没有什么朋友过来吗?”
“哦,二爷啊,”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后点头道,“我们家二爷是没有什么朋友的。”
“为什么?”
他笑着说:“二爷性格就是这样,喜静。”
我想付以昭的确是喜静,不然不会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外。
那他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用上班吗?随后又转念一想,他生在老李口中的大家族里,那么大个园子说荒废就荒废,难不成还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样按时按点的上班?
老李刚才也说了,付以昭平日不是去园子里听戏就是在自己的小阁楼里,本来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特别是仗着锦源这层关系在,我也不好对他多做评价,但是现在我只能感叹这个付以昭就是旧识人们口中的纨绔子弟无疑了!
“现在安小姐来了就好了,”他接着说,“安小姐一来公馆里的灯都亮了,从前前面的洋房都是没人住的,从来不开灯。”
我“啊”了一声,好奇问:“那你们住在哪里?”
他回答说:“洋房后面另有一个大宅,中间是付家的祠堂,两边还空着三四个房间呢,我们平时就住在后面的房间里,一来避免浪费,二来离二爷也近。”
我想起昨晚上站在窗户边看到的那个大平房宅子,两边是连廊连着小亭子和付以昭所住的阁楼,想必他说的就是那个宅子。
那昨晚就是只有我一个人睡在带着十几个房间的空屋子里了?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安小姐出去多久,我几点来接您?”
快到市区的时候老李问我。
“不用来接我了,我想我是不会回来了。”我说。
谁愿意住在那么冷清又压抑的地方,谁愿意跟那样一群奇怪的人打交道!
他惊叹了一声,过后似乎有些沮丧,但是又见我突然语气不善,似乎没有和他再聊下去的意思,虽不明所以,但是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