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派兵去拦住城外的难民！”
震天的咆哮声突然传来，带着焦急与失措，但很显然，当他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被拦在城外的几万难民同时涌进城里，这是怎样的场面？
无数的妇孺，伤病者，老人，都拖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袍，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木棍，跟着一行人，近乎狂热地奔跑着。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人头，密茬茬的破碎的布衫，无处不在的长长的木棍，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带着无可阻挠的气势，浩浩荡荡奔涌而入那唯一洞开的求生之门！
清晨，天空却是浓云滚滚。城门下，好像所有人都在咆哮着，所有人都在激动地尖叫着，那些老人呼哧呼哧的沉重的喘息声，那些孩子跌倒的哭泣声，那些手中的破碗掉地碎裂的声音，在一瞬间，都好像被那些得以求生后喜悦的呐喊给淹没了。
如果一个人在经历绝望之后，猛然看到重生的希望，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会疯！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
守门的将领气的将门板猛地一锤，对城外的士兵大声呐喊：“关城门，拦住这群疯子！”
城门吱呀呀的关上，士兵们鼓着赤红的脸，咬着牙，混着泥土的手掌死死的扣紧城门，却有越来越多的难民，用孱弱的身体顶在了城门的另一端。
“快进去，我们顶住！”不知道是人群中谁说了这样一句话，一时间，人群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再度沸腾。瘦弱的女人，不住喘息的老人，还有一些已经走不动路的病患，都主动的，自发的从人群中走出来，用孱弱的身躯，顶到了城门的另一端。
顶在城门的另一端，母亲看着孩子，老人看着年轻人，病人看着健康的人，他们的眼睛里带着恳切，带着期待，带着牺牲的果敢。
快进去啊，我们替你们顶住。活下去，活下去！
那些孩子，年轻人，健康的人，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眼睛里带着泪光和炽热。是那些死死的抗在城门一侧的人，为他们打开了那扇求生的门啊。
人群进入兰煌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却传来了越来越多低低的哭声。
我站在城门内，紧紧地攥着拳头，看着那样多进来的人低声哭泣着；有人被拉扯着要去救城门一端的老人和妻子；还有人跪下来对着城门，沉默地磕了三个头。
何谓牺牲，何谓再生父母？
以我之牺牲，换你再生。
“关不上城门啊统领”，一个士兵冲上城墙，对着那位守门的将领说道，那位统领却一直没有说话，士兵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流涌进兰煌，不由得焦急的催促道：“统领？”
他再一转头，才发现统领的眼眶微微发红，仍旧不发一言。
我转过头对顾衍之说：“他是要拖延时间，放这些人进来？”
顾衍之也沉默了片刻：“是啊，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呢？这些人只是想活着，他们一点错也没有。”
对啊，他们只是想活着。
“大胆！”凭空破出一声怒吼，人群的喧嚣声中这一句低吼仿佛格外的突兀。与此同时，一支支不带感情的羽箭破空而至，穿透了那些顶在门上的难民的胸膛。
刚刚一直沉默再那里的将领突然大怒，他拍打着城墙，指着远处的人马大骂：“你们在干什么？”
“干什么？”一丝阴冷的笑声，李泉坐在马背上：“你又在干什么？”
统领看清楚来人，急忙跪下行礼道：“守备大人，我在奉命阻挡难民。”
李泉大笑：“你们将军可真是厉害，让你们就这样靠顶门来阻拦难民。”
“守备大人，我……”
“噗——”
那位统领不可置信看着自己胸口上的白羽箭，嘴里不住地涌出鲜血来，那位在一旁的士兵大惊，连忙扶住他。
“统领，统领！”
“务必保住大多数难民的性命……”统领的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之前答应过将军，不伤及无辜之人……”
“陈子骜守备不力，已经被撤职查办，现在由我来接手守边大营！”李泉手臂一挥：“现在传我命令，严守城门，有犯戒入门者，有徇私舞弊者，有违抗命令者，杀！”
顾衍之在我后面拉一拉我：“别看了。”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顾衍之比我高很多，我看他的时候要昂着头，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红着眼睛看了他足足有一刻钟。
“你也知道，现在，你我什么也做不了。”他拉一拉我：“晋语还在等你。”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感觉嗓子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我张了张嘴又闭上，泪水刷的就滑下来，可是我没有擦，任凭风从面上划过，将那行腥咸的河流吹干。
又是杀戮，又是没有休止的杀戮。但是，可能只是我不习惯吧，在这里，我应该习惯的。
我们的马匹真正提速跑起来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的城门沉重的呻吟了一声，铛的一声关上。宛若丧钟。
那只从林子里一直跟着我们出来的秃鹫突然极高地掠上天空，在空中久久盘旋，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饕餮大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