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处养伤的，几乎都是梦魇咬伤。”
那日得到凯里回答，维拉一直到躺到卧床上，都还在想着这件事──后所以在凯里漆黑军大衣之下某处，也一直藏着她从前那样狰狞腐臭的伤口吗？
完全看不出来呢，维拉想着。
凯里身上完全不见受伤的委靡与疲态，永远那样凛凛然光芒万丈，比谁都可靠……
不知道是不是听过凯里鲁特琴的关系，维拉感到放松，那夜睡得特别好，梦境满是凯里和其握着节拍器数拍子、盯着她练习社交舞的模样。
但现实却不如梦境安逸。
繁荣富强的昆诺帝国，竟爆发了激烈内乱，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家还好吗？”
“我两个哥哥都上了前线。”
“听说东北部很不乐观，伍夫斯人还插手呢！”
“征兵年龄现在到哪里啦？”
这一类耳语，不只在平民学生间，而是在整个帝国斗师学院里流窜、共鸣。
连维拉与夏佐这样，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学校附近的特殊人士，都能感受到其风雨欲来的味道。
听说，食物都悄悄涨了价，很多人都开始囤积食物。
听说，很多资源都被限制出口，不再能自由流通。
听说，有不少重要道路、陆桥、港口与飞行器起降点，都被战火波及，被占领或摧毁。
很多很多听说，可是却少有人能真正确定，到底哪些是真的听说，又是哪些只是谣传。
人们陷入一种不安的焦躁。
就像维拉他们从前的母国一般。
内战爆发，昆诺战力养成重点的帝国斗师学院，自然成为首要保护对象。
戒备护卫与兵力增加了不只一倍，学校内外不管走到哪，都能看见护卫踪影。
昆诺帝国学院像是国内动乱中，屹立不摇的避风港，而凯里的办公室，又像是这腥风血雨校园中，一处铜墙铁壁般的碉堡。
相处越久维拉就越发现凯里的神通广大。
不只是在人脉与影响力上，凯里的综合战斗力、反应，都是一等一前线战斗军官水准，维拉与其练对打没有一次能赢。
凯里也有很敏锐的观察力。
先前被梦魇咬伤一事，如果不是凯里忙着梦魇大赛一类之类大事，通常维拉有什么风吹草动，凯里都能发现，更别提捅楼子想掩盖这种屁事了。
所以刚开始，维拉还一度害怕经验丰富又敏锐的凯里，会发现她情绪失控的现象，或察觉到她梦师天赋什么的。
可是凯里，似乎将她咆啸、崩溃破坏四周一类极端反应，归因于她个人人格特质与受不了战略科的欺压。
这真是让维拉好庆幸。
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在别人眼中，原本就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一直以来，在很多地方，尤其是凯里也很愿意协助夏佐与亚柏这块，维拉都很感谢凯里。所以只要凯里开口，她也愿意多方配合、多方协助。
但维拉难以忍受的，就是凯里每次都会为吉儿说话。
“吉儿她其实本性不坏，只是想保护自己。”这话维拉听了不下数十遍。
猴子都能看出凯里对吉儿的保护、处处关心。就连对学校一切八卦都没兴趣的夏佐，都曾自己发现这个现象。
“凯里跟吉儿到底什么关系？”
夏佐曾这样主动不解询问过维拉。
由此可见，谁都能看出，凯里与吉儿不只血缘关系这一关联。
马里诺家族如此之大，凯里和吉儿间必定关系匪浅，才让凯里如此放不下吉儿。
有时维拉甚至会觉得，凯里之所以会来这学园，有很大一部分跟吉儿有关。
她当然相信凯里所说过的“我在战场上被你们这样出身的孩子拯救过，所以才来这里”那一段，但吉儿，必定也给了凯里选择这学园的很大动机。
吉儿对于凯里而言很重要，维拉懂，她都懂。
但对于吉儿，维拉还是难以忍受。
还记得在这些年来，在每次要与战略科表达敬意的场合，吉儿都会偏执的伸手来给她与怪胎小队亲吻，然后在每次能够握手的场合，悄悄用那训练有素的长指甲，在她手心留下血痕。
仪式上，第一次被吉儿弄伤却不能吭声当下，维拉差点没气出一口热血。
她这辈子真的没见过这么大胆、这么会找死的女人。
寒着脸回到夏佐宿舍，维拉看着夏佐，伸出双手打开十指，对夏佐亮出那自腕窝一直延伸到手心的血痕。
刚开始以为维拉又捡了什么东西献宝，夏佐还不是很在意。直到看见那怵目惊心血痕。
这是虽小，却很不寻常的伤。
“谁弄的？”翻动她狰狞手掌与完好手背，夏佐不解：“只有这些伤？你没还手？”
皮笑肉不笑，维拉勾起嘴角，瞇眼笑了。
“刚刚的大赛颁奖仪式，”她简单说道：“吉儿。”
夏佐瞬间就黑了脸，明黄双眸中瞳孔倏然缩小，出现了维拉所熟悉的那种夏佐被激怒、动手揍人前瞬带着不敢置信的狠意。
“那女的是真的觉得，我们这些人此生都拿她没办法吗？”夏佐压低声音，恨恨道：“吉儿马里诺！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但后来与小队队员抱怨后，维拉才知道，在吉儿虽要怪胎小队的每人亲吻她手背，表达敬意，但在握手时于手心留下怵目惊心血痕的对象，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真是承蒙厚爱呀，喔呵呵呵呵。”
得知真相那天，在小队员怕她失控成性再次发作的不安目光中，维拉扯开嘴角勉强笑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吉儿大约是真的恨透了她。
即使对吉儿的厌恶只增不减，对于要与马可仕合好的决心，维拉依旧坚定不移。
这日，维拉拿出珍藏的野餐篮，并将这几日储存的食物往里头放──烤薄饼、葡萄干炸面包、蜂蜜馅饼、熏火腿，甚至还在里头放了两瓶晚餐少见的葡萄汁。
想了想，维拉决定再塞半个圆乳酪进去，尽管夏佐常表示不够吃。
然后，她提着这盒充满诱惑力的食篮，动身找马可仕去。
马可仕这个时候人在哪，全校的人大约都很清楚。
吉儿与几个要好的战略科友人，晚间总会占着前庭园最僻静位置，放上多盏夜光石桌灯，作为他们有品味的聚会场地。
也许是读书，也许是喝茶聊天，也许是与战略科党羽开会，他们会在那做很多事。
因此自然需要有人站在高处放哨，严防怪胎小队这一类老鼠骚扰了。
马可仕是最常被派去放哨的那个，一周有四、五天都是吧。
大家都不敢在马可仕在场时造次，失败机率非常大，因此都牢记马可仕放哨班表，并视为动手的首要几个考量标准。
今天，就是马可仕放哨。
维拉拿着食篮飘上马可仕所在大楼顶时，马可仕正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她。
这家伙一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她提着食篮轻快逼近了吧？可是依旧没有跟吉儿示警，或是驱赶她。
想起提姆有次不怕死，试图在马可仕放哨时突袭其凄惨下场。维拉深深觉得马可仕此时作为，十分够义气了。
忽然后悔起过去那段时间，自己怎么就那么赌气想不开，错失马可仕这样的友人如此之久呢？
马可仕盘腿坐在大楼边缘，看起来已经在上头无聊很久。少年伛偻着肩，眉宇轻皱看着她，再看她手中食篮，很是不确定模样。
“很多很多事情，我早就想跟你道谢道歉了……。”有些局促不安，维拉将食篮举到马可仕面前：“这是给你的，”她有些心虚问道：“我们合好好吗？”
少年本来有些困倦的黑眼，蓦然放大，看着维拉。
像是受宠若惊，又像是无法确信。
在决裂前，维拉老早习惯了马可仕无口又反应缓慢的特性，便直接在马可仕面前坐下，在两人之间铺开粗布，开始摆放杯盘。
仗着马可仕在此处，维拉也不怕有其他战略科党羽会突然出现，一盒盒摆开美食。
烤薄饼、葡萄干炸面包、蜂蜜馅饼……维拉替两人都斟了葡萄汁，并一片片切开薄乳酪。
这些食物在昏暗月光下，被刷上了层诱人的光泽。
尤其是那香醇乳酪，黄澄澄的，好像在发光一样。
“吃吧。”她轻声道。
马可仕看看她，再看看食物，很快的就吃了起来。
看着马可仕稳定而快速的进食模样，维拉很确定吉儿他们并不了解马可仕超大食量──三餐吃得多，而且三餐之间的点心吃的跟正餐一样多。
这吓人食量，倒是跟她自己有点像。
维拉盘腿托腮看着马可仕吃得欢快，那种喂食野生动物般的错觉又来了。
“所以我们合好了吗？”确定着，维拉托腮再次问马可仕。
马可仕垂头咀嚼，浓密的眼睫微微搧动。
“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变成敌人。”马可仕低低道：“我们恢复这样，很好。”
“可是吉儿，不是要你不与我们往来？”
“……。”
少年停下手中铁叉，沉默了。
马可仕这种为了吉儿左右为难模样，实在让维拉很不理解。
那样的主人真的值得追随吗？她很想揪着马可仕领子，徒手把他脑子挖出来看到底装了什么，但她还是生生忍住。
“你和吉儿发生过什么？那么多人邀请你，为什么选择追随吉儿？”
“……她救过我。”
吉儿救从前那个海藻头的野兽马可仕？维拉还真不相信，来到学园之后的马可仕，根本不需要拯救，也少有人敢靠近。
“所以你们之前认识？”维拉又问了一次。
马可仕还是摇头：“我们不认识，但吉儿无意间救过我。”
“所以吉儿不认识你，救你当下也没发觉？”
马可仕点头了，维拉扶额。
吉儿真不是普通的好运，这么不经意就收服了只最强悍的狗，扭转她的校园地位。
马可仕是很强大的盾牌，收服过程如却此不费吹灰之力，吉儿自己大约也很惊讶，自己曾救过马可仕什么的。
回去跟自己的怪胎小队好友们说，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维拉百感交集。
丝毫不觉自己说出什么惊天秘密，马可仕继续以稳定速度消耗所有食物，而维拉目光呆滞，机械性的将马可仕的果汁杯补满。
“那么，吉儿讨厌我，就是因为你一直袒护我吗？”
这点马可仕也毫不否认。
“吉儿因为这件事气疯了很多次，”少年垂眸，将手上半个炸面包都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但她也讨厌你的言论。”
“例如？”
马可仕喝了口杯中葡萄汁，目光往前庭园四周逡巡了阵，不忘他看守战略科主子们的任务。
“吉儿讨厌你对群众的洗脑，”马可仕顿了顿，重述道：“她说你的所作所为，扰乱社会的阶级秩序，异国罪犯身份在帝国仁慈下，却如此狂妄，甚至拒绝对贵族行礼示意……。”
“够了，”维拉目光空洞，打断马可仕：“我大该可以猜到她都说些什么。”
能被吉儿独一无二的这么讨厌，也算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吧。
维拉自我安慰。
入秋晚风徐徐，马可仕默默用餐，而维拉靠近楼顶边缘，悄悄去看霸占前庭园的战略科人士，只见一身白制服的她们三两散布前庭园，或谈天或读书，而昂贵的造型夜光石灯点点。
看着这样景况，还真看不出这国家笼罩于内战阴影中。
忽然，仿若察觉到维拉目光般，有护卫抬头朝这边看来，对上维拉目光。
维拉惊出了冷汗，立刻缩回了脖子，收拾起马可仕吃得差不多的餐具，胡乱往餐篮里塞。
“被看见了？”马可仕淡定咀嚼，也把手中铁叉塞入餐篮。
维拉傻眼，压低声音恼怒道：“你冷静个屁呀！马可仕！不是你在放哨吗？我是你们敌人你忘了？”
震惊吐槽同时，维拉也瞬间将东西全数塞入餐篮，并让整个餐篮进入随身空间。手脚并用爬往前庭园反方向大楼边缘，而跳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次马可仕。
“那个，改天再一起玩？”
呈四肢着地鬼鬼祟祟模样，维拉扭头回头看马可仕，有些不太确定问道。
而少年点头如捣蒜。
同时，战略科党羽们好像真的发现她了，因为维拉无言看见马可仕单脚踩在楼顶扶手边缘，把一个刚跳上楼顶的同伴，想也不想的踢落了。
这家伙一副理所当然帮助她逃离现场模样。
这样没神经的人，留在阴谋处处的战略科圈子，真的没问题吗？
夏佐对她放心不下的感觉，大约就是这样吧。
带着无法放心的沈重心情，维拉从大楼顶跳下，一溜烟消失在学园夜晚的晦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