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心态所致吧。将军是宝剑锋从磨砺出,而妤姝只觉着,红颜易老,韶华已逝。”
楚焓望着她,一时只觉着要被这样颓然的气息所埋没。当真是,性情变了许多。于楚焓,他是喜欢从前的樊妤姝。
到底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今后你有何打算?”
“不知道,或者寻找亲人——”
她倒也干脆。
楚焓知道她没有亲人可寻。樊无期不会是他的亲人,吴地,她所能投奔的只是云卿吧。想到此,他忽然有些愤懑,为自己的王兄。
“你就不打算知道他的情形,又或者见一见他?”
她沉默不语,良久唇角微撇,露出一丝哂笑:“当初我既那般做了,将军如今何必要多此一问。”
楚焓的目光里噌然露出一抹寒意,他到底向着的是自己的王兄。
“你竟然无一丝悔意?可见王兄待你的心都白搭了。”
他起了身,走向阁中的窗子,望向窗外那连绵的青山,“那伤口太深,足足一个月他才渐渐缓过来,却从此元气伤了,身体不如从前,整个炎夏,汤药不断。楚焓每见一回王兄,只看见他拖着病体亦强撑着国事,总要心疼不已。”
妤姝怔然立在那,胸口似有起伏,开口却十分冰冷,“凡事皆是因果。你既心疼他,便不要救我,何不就地拿我正法,为你的王兄解恨!”
“好一个因果,所以你要如此折磨他。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做了多少退让,到如今即便你要杀死他,他亦从没恨过你。”
“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关?!”妤姝咬牙说出这话。
楚焓蓦地回过身,眉宇间一片愤恨。
“无关么?”他难以置信的目光,咄咄逼人,“若不是王兄有意放你,你以为你会出得了重重的关卡,来得了吴地?”
“丹阳,早有别人替你做了这替死鬼!”
妤姝也起身走了一旁,语气依旧:“安国公救我就是要当面向我讨回公道么?!我本一孤女,无可辩驳,该罚该杀,亦全凭将军处置!”
“我说过,寻你,全是受人之托。王兄对你只有满满的思念和担忧。我想,他希望见到你安然无恙。”
她没有回应,他亦再无言语,良久她道:“将军无他事,妤姝便走了。”
她转过身,朝那门口走去,楚焓这个方向,恰看到她侧面发红的瞳眸,心下了然,方对刚才自己的言语有些后悔。
*
妤姝想离开楚焓,然而却被他拒绝了。他告诉她:待将她交予王兄之前,他是不会给她自由去处。
妤姝彻底失去了自由,整日只有这宅院,和视野里的远山。
深秋来临,看满地落叶,她忽然想起云卿。前些日子听闻战事对吴军不利。安东大将军楚焓增至五路人马,攻城复地,她又担忧起云卿。
其实她一点忙也帮不上,不过是干操心而已。她有时又问自己,若是楚焓节节败退,就像前段时日,她的心也并非没有为楚煜担心。
她不禁嘲笑起自己来,自己到底是久平公主还是樊妤姝,是楚煜的仇人还是他的夫人。
楚军捷报频传,故而他好久不曾来过这个院子。大约近一个月吧,马上入冬了。妤姝的饮食起居一直有人侍奉,倒也比先前舒适许多。
她虽怕冷,却忽然期待那样的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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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朝廷大军又收复一座城池。天虽冷,我看大家都喜洋洋的,没一个瑟缩脖子的。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晚膳过后,天早就黑了。灯火朦胧处,两个接班的护卫在那闲谈。
“给,这里最好的女儿红。喝了避避晚上的寒气。”
那个护卫接过来那一囊旧,咕咚喝了两口,发出嘶嘶的声音,“啊,好酒!只差两道下酒菜了。可惜,今夜我值夜班,不然定与兄弟把酒言欢,好好畅言!”
“那有什么,哥哥我现在就去为你向厨房要两个菜。”
“别吹牛了。厨房的阿花才不搭理你呢。”
“你……你不信?”那哥们似乎有些着急,“阿花已经对我好了,你没看她头上的簪子,那可是我勒紧了裤带买给她的。”
“真的假的?丁二说是他买给她的,还说,还说——”那人向他吹了耳朵。
那哥们急得要拿刀去砍人一样,“他娘的这个丁二,满嘴里吐炮。”
“别急,别急,兄弟信你,阿花向着你便是。”
“兄弟,等着啊,我就不信弄不回来俩菜!”
待那人离去,妤姝方才敛了包袱走了出来。
那护卫朝她招了招手,嘘声道:“快,快!”
妤姝不忍牵连他便说:“陆大哥,你拿着那些银子赶紧回家去吧!”
“赶紧走吧,我还不想死呢。”
妤姝点了头,穿过那廊子,寻了僻静处夺路去了。她都问好了,山下那侧有个客馆,她女扮男装先住下。至于这边,那陆护卫要与他们饮酒拖住,而房里的丫头都被她下了安睡药。
等第二日传到楚焓那里,他或许以为自己早就逃之夭夭。孰不知,她就在他眼皮底子先躲一阵,待关卡松了,她方才离去,这一次,她下定决心去寻云卿。
此时战事受阻,他定然心中不畅,于此,她决定寻他去。可惜,天总事与愿违。
*
隔了两日,竟然下起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银灰色的天空纷纷扬扬飘洒下雪,地上盖了白茫茫一片,尚且存不住雪。妤姝本来想早一天离去,便焦急赶路。
路上几近无人,她寻出那件临走拿出来的银鼠袄穿上,又找出棉斗篷兜头披上,脚上一双貂皮绒靴。
她准备离去,故而不是一时半刻才备好。楚焓虽极少来,却一应钱银没少出,虽不比她宫中珍夫人的用度,但仍考虑她为楚王姬妾身份,吃穿用度都算宽裕。
雪越发有些大了,起了风,吹得视线有些迷蒙不清。
她想,这样的天更好蒙混出关。
妤姝啐了口雪,抬首望了望远处的山岗上。那里连一棵树也没,光秃秃的。
翻过那座山岗,天地之大,楚焓就难以寻到自己了。
蓦地,山岗上出现一匹高大健硕的黑色骏马,马上的人一身黑金大氅,缤纷的雪花阻挡了视线。他笼罩在雪影里,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