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柳冲曾与徐光启、陈于阶、安俊等人议论通州人物，李三才当之无愧的排在第一。而且，所谓的通州十家行也只是李家立在外面的门面，通州真正说了算的是十家行头上的李家。
冯闻被抓后，柳冲也曾设想过是李家要出手对付他，现在得知李家真的是幕后黑手，他非但不怕，反而极为兴奋，老是在报纸上喷人，其实没多大意思，如今有真凭实据，掀翻一个东林大佬，那才叫痛快。
柳冲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道：“李家何人支使你的？”
藤千雪似乎已经洞悉柳冲的意图，她低着头，轻声道：“奴家只能说是李家，因为支使我做事的是李家一个偏房子弟，此人常年往来与江南、京师、与李家祖籍陕西。交待完事情，他第二日就乘船南下了。所以，哪怕公子能动用锦衣卫，也抓不住人，更牵扯不到李家本家，更攀扯不上李尚书。”
巨大期望瞬间破灭，柳冲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心情愤懑到了极致。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李三才这种屹立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不可能露出这样巨大的破绽。
这种杀人越货，谋财害命，暗算对手的脏活，堂堂的前户部尚书大人，怎么可能亲自出面？李三才要是这样容易对付，也不可能名列东林点将录第一，甚至超过内阁首辅叶向高一头。
被人摆了一道，结果连幕后黑手的毛都抓不住一个，抓住藤千雪这群海贼根本不管用，更可气的是通州李家就明晃晃的在哪里，却只是可望而不可即，柳冲怎能不愤怒？
他压着怒火，道：“那，李家原本想怎么对付我？”
“李家想用死去的黑沙帮海贼攀诬你，反正他们死无对证，说是你豢养的海贼，你也无法反驳，而我那些珍珠可以作为你手下海贼劫掠的物证……”藤千雪知道自己跑不了，老实一点柳冲或许能放她一条生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交待了。
“李家还真是歹毒啊！”
听完藤千雪的话，柳冲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虽说这条毒计未必能让他入局，毕竟，他是安远侯府子弟，是拥有特权的人，不是什么平民百姓想诬蔑就能诬蔑，但这事一闹大，柳冲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名声对于一个想要科举入仕的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旦名声被毁，仕途就断绝了。
想了一阵，柳冲突然道：“那么，你们城隍岛与桑竹帮，为何联手对付黑沙帮？七门岛上出了什么变故？”
藤千雪长长的睫毛颤抖一下，道：“只是一般的争权夺利，互相仇杀罢了，与公子您的事情无关。”
柳冲也就是好奇一问罢了，想想也知道这事真的跟他无关，毕竟，大家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公子爷饶小的不死，公子爷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
柳冲刚想吩咐把藤千雪带下去，然后打扫战场，突然，一个声音从几丈外传来。
“老实点！”
柳冲抬头看去，就见向勇骂骂咧咧的过来，他手上还押着一个反剪双臂的海贼，“三爷，这小子是桑竹帮的弓箭手头目，刚刚我看他指挥手下来着。他是最早被击溃的海贼，因为见机早跑得快，钻进芦苇荡里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高千户带人杀出来后，他又被赶了回来。”
“刚刚被我捉住后，这小贼一直说要见咱们的上官，说是有机密禀告，因而我带他来见三爷。”
柳冲见这人年纪不大，清秀的脸上好奇远多过害怕，便问道：“你也是七门岛的海贼？那一帮的，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爷的话，小的叫成时雨，行二，海贼叫我成老二。我不是海贼，而是闻香教夏镇分舵的一个小头目，是闻香教派到七门岛监视海贼的使者，请公子爷明鉴。”先前，成时雨看着贺老三被火枪打死，已经吓破胆了，现在是毫不隐瞒，有什么说什么。
“你说什么？闻香教？”
原本情绪低落的柳冲，瞬间像炸毛的猫一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成时雨见柳冲对他的话有兴趣，面色喜色的点头道：“是，我们闻香教起源于北直隶滦州石佛口……”
闻香教是白莲教的分支，而白莲教出自东晋时代，在宋代曾遭到官府禁止，但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而得以广泛传播。
南宋后期，甚至远播到蒙古统治下的北方。胡元入主中原后，白莲教受到朝廷承认和奖掖，进入全盛时期。
元末的红巾军起义就是白莲教徒发动的，甚至大明国号“明”字，也是来自白莲教预言中的“明王降世”，“明王”就是白莲教供奉的弥勒佛，与什么明教根本无关。
明初严禁白莲教。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起事，有的还建号称帝，均被镇压。规模和声势最大的是，永乐十八年的唐赛儿起义。
明中叶以后，白莲教名目繁多。有圣母、金禅、无为、龙华、闻香、混元、八卦、天理、天门会、无极会、红灯会、九仙会等十二个主要分支教派，合称‘白莲十二教’。
除了白莲十二教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教派，它们各不相属，教义也颇多歧异，组织，仪式和活动方式也不尽相同。
他们教信徒众多，各派内部实行家长制统治，尊卑有序，等级森严。首领的成分十分复杂，对朝廷的态度也很不一致。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上层，取悦朝廷；有的在宫廷太监、官僚豪门中发展信徒……
因为在官府、甚至皇宫都有信徒，又能用钱财疏通地方关系，收买官员、小吏，所以，明中叶以后，朝廷和地方都对白莲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持默许态度，只要不明目张胆的举旗造反，没有人会把他们当回事，甚至地方官吏都会为白莲教提供方便。
闻香教的创立者叫王森，顺天府蓟州人，原名石自然，自称是万历王皇后的族人，遂冒姓王。
万历初年，王森自称曾救妖狐，狐自断其尾相赠，身带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故称闻香教。自号闻香教主，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万历二十三年被捕，判死罪，行贿得释。继又入京传教。四十三年有人手持木杖闯入太子东宫伤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梃击案，朝野间有隐秘传闻，说梃击案是闻香教所为。
于是，王森被捕，五年后死于狱中。
王森的弟子徐鸿儒，与其三子王好贤继承其教义，继续传教。
人称“三太子”的王好贤，进一步完善闻香教教义，称“无生老母怜悯世人，弥勒救世”要亲手创建一方极乐净土。
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极乐净土，人间天堂，地上神国之类的新世界。这种教派只能用这种名堂骗人敛财，稍微明事理的人都不会轻信。
但山东这几年灾害不断，百姓过的苦自然要心存希望，要信点什么才能活下去，所以，徐鸿儒在山东家乡传教很顺利。
成时雨口才好，官话说的又标准，语速飞快的道：“因为这几年辽东建奴闹的厉害，今年朝廷为防备建奴从海路进犯，特设登莱巡抚，管辖登州、莱州等山东沿海地方。这样一来，七门岛的海贼就没法混了。”
“城隍岛与闻香教有生意往来，想要投靠闻香教，进而到运河以及微山湖等水面上讨饭吃，所以教中就派使者前往七门岛，并劝降了桑竹帮，两家联手剿灭不投靠闻香教的黑沙帮。”
“我是暗中监督他们办事的使者。”
柳冲暗叹一口气，他前面才想到明年的白莲教起义，现在就遇上闻香教的人，此事已经迫在眉睫了，他让人放开成时雨，道：“我看你生性聪明，为人机灵，怎会进闻香教？你可知这些教派都是骗人钱财的？”
“知道，知道！”
成时雨活动两下被捆的麻木的膀子，苦着脸说道：“还不是我爹？他老人家机灵了半辈子，临老了反倒信了闻香教的鬼话，将十来万家财全都捐给教里做了夏镇的香主，说什么‘无生老母，白莲救世’。我是稀里糊涂的就成了闻香教弟子，一家人都进了贼窝，我能怎么办？只能跟着他们混呗。”
这倒让柳冲有些意外，“你把这些情报全部告诉我，就不怕闻香教找你家人算账吗？”
成时雨干笑一声，道：“嘿嘿，这些人都落在公子爷手中了，谁能把消息传出去？”
彭石忍不住插嘴，道：“可你一家子都在闻香教中，你小子就不担心家人吗？”
成时雨一脸忧愁的叹道：“担心啊，担心有什么用？我劝过几十回了，他们像中了邪一样，誓与闻香教共存亡，还警告我：再敢对圣教出言不逊，就要告发我，将我烧死。”
“我现在被公子爷抓了，好歹能保住一条命，给我成家留个后。要是我完蛋了，我成家就要绝后啊。”
彭石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三爷不会砍了你？”
成时雨嚷嚷道：“哎，我说大哥，我这么配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公子爷总不好意思杀我吧？公子爷是贵人，怎么会杀我这个误入歧途、积极配合的小草民呢？”
彭石大笑：“你这小子，还真是挺机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