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有这么一条巷子,六八巷。
此巷颇为文人墨客,清谈名士所喜。不少自负胸有韬略的才子皆好来此地吟诗作赋,最为出名的,还是要数当年的落榜书生李子奚。
那一年,李子奚还是个略有些青涩的少年郎,名落孙山让他心情晦暗异常,也许是那晚喝了太多的酒,行至六八巷,听得有人吟诗作赋,颂赞大好河山,顿生哧笑之感,当街大骂一众酸儒只知清谈,不通实事,遭到众多才子口诛笔伐。
而就在李子奚被骂的开不了口的时候,那一年还是二皇子,如今已获封魏王的秦臻铭正巧出现了,令随从喝退众人,将李子奚接到了自己的车驾上,对策十二,李子奚酒后妄言国事,竟被魏王大笑三声后引为幕僚。
由此以后,六八巷里因为辱骂事件被抓过不少书生。
而在今日,又传出了一则轰动事件,说是有一女子竟在六八巷当街焚书,揪着一老先生山羊胡子大声质疑《女诫》枉为经典,纵观全书竟是狗屁不通。
城卫一早就接到消息赶了过来,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对那女子动手。
老于头很是头疼,自己在这城卫队长的名头下干了半辈子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陷入两难。下午接到有人来报说六八巷又有人闹事,他是真搞不懂现在这些年轻人,人家子奚先生当年是确有真才实学,你们这些一个个效仿的人,没什么本事倒也算了,惹得事倒是一个比一个大。
在路上还想着怎么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年轻人,可等到了六八巷,见了闹事的人,老于头蔫了。
“宁郡主……您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再闹下去我们这些底下人真的要讨不了好了。”
大冷的天,老于头出了一头的汗,唯唯诺诺凑到那女子身边,小心翼翼说着话。
那女子松开了揪着的胡子,回头。
温婉如玉,眉清目秀,眉宇间若有若无的那一丝英气少了些寻常女子的柔美,反倒更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我不给你们城卫添麻烦,今日的事自然有人收拾摊子,你们且在一旁看着便是,就算父皇怪罪下来我也能担保与你们没有半点牵连。”
秦婉宁不依不饶,今日自己一时兴起,想到这远近闻名的才子巷看看才子,听听诗赋,整日里练剑也是有些乏了,更何况这些时日先生一直不见自己,颇有些无聊。
可谁知道一进巷口就听见有人高谈阔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等等等等,秦婉宁急了,一脚踹开房门,这就有了当街焚书,揪着老先生山羊胡子痛骂的场景。
“郡主……您这……”
见老于头还要说话,秦婉宁剑眉一蹙,老于头赶紧闭口不言,讪讪的退回了城卫中间,权当没有看见这些。
说起这位宁郡主,那可真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如今这性子还算是改了一些,按着以前那可是一头活生生的胭脂虎,这还是自从黑袍国师临朝,宁郡主拜了老师后才稍稍收敛,老于头心想,若不然今日必然又是要拔剑比武的节奏。
“来,你们几个,和我打一场,打得过我算我不对。你们不是吵吵着女子只能站在你们男人背后吗?那就来试试嘛。”
老于头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旁边的城卫不明所以,茫然心想,头儿这是怎么了,就算不敢得罪,也不至于自己抽自己啊。
若是让老于头知道这些城卫心中所想,必然要感慨两句,你们真是年轻人啊,不知道宁郡主的厉害。
宁郡主的师父是什么人?那位可是当朝国师,是尉迟延山都忌惮的武道高人,宁郡主跟随他学剑术,岂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别说这些书生,就算自己这几十个守卫一起上也不见得讨得了好。
事情大发了,这要是在京城出了流血事件,自己这颗脑袋是保不住了。
“宁儿,先生最近事忙顾不得你,这便又出来胡闹了?”
来人声音醇厚,没有刻意显露半点气势,但这声音却透着阵阵威严,让人心里就生出一股敬重。
人群散开一条道路,先入眼的是一身华贵大氅,黑色大氅下好像隐有一件软甲,闲暇时间亦不下甲,可见来人是上过沙场的。
此人入场后,人群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有人拜倒。
“见过魏王殿下。”
老于头长出一口气,收拾摊子的人终于来了。
“都起来吧,宁儿,还不跟我回去?”
魏王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喜这些围绕着的书生,朝着宁郡主俏么声眨了眨眼。站在一旁的那一袭青衫,书生模样的青年看得这一幕强忍笑意。
这兄妹俩真是一个性子啊,知道妹妹骑虎难下,这当哥哥的可算是坐不住了。
“二哥……”
宁郡主唤了一声,不忘回头狠狠盯了一眼那老先生,愤愤的带着扈从离开了。
魏王打了个圆场,很快也就离开了。六八巷终于恢复了常态,只是很多人今日过后都在茶余饭后谈起了此事,尤其是魏王身边的那个青衫书生,更是成了许多年轻士子羡慕的对象。
“怎么,二哥要是不来还真要和人当街比剑?”
秦臻铭调笑的看着还在生闷气的秦婉宁,莫名有些想取笑一番,但想到自己与妹妹那不对等的武力值……还是憋一会吧。
“二哥你还说……唉,不过话说回来,今日却是宁儿莽撞了,还好二哥及时出来打了圆场,不然……话已出口,真不知如何收场了。”
一提到这秦臻铭却是趁机大笑了几声,终于还是笑出来了。
“莫要谢我,我那会还在寻思要不要出去制止你,怕惹得你不高兴,还是子奚出言解释,我才清楚了你这丫头是骑虎难下了,这才出去打了个圆场。”
秦婉宁瞥头看了看落后自己与秦臻铭一步的青衫书生,轻轻道了声谢。
“谢过子奚先生。”
李子奚却是惊了一下。
“有国师在前,子奚可当不起这声先生啊。”
朝中无人不知,宁郡主不服礼法,也不敬那些文学大家,更别提称呼对方先生了,当世只有一个人能让秦婉宁叫一声先生。
“当得,你与师父一样,都与那些家伙不同。”
李子奚不知道这算是赞誉还是同情,苦笑着摇了摇头。
“二哥,师父还没出来吗?”
秦婉宁忽然转头问向魏王。
“没有,国师前段时间说要思索消除北地边患的方案,自上了翰林阁九层后再也没有出现,只是偶然能从栏杆处看到国师的身影。”
听得这话,秦婉宁有些担心,事实上,从前段时间师父说要闭关之前她就有种莫名的感觉,师父变得有些急切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让他着急了起来。可近些时日以来,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啊。
“郡主无需担忧,也许郡主都没有注意到,国师或许在登楼前就做好了下楼后的谋划,我们静静等待便是。”
“嗯,是我杞人忧天了。想想也是,要真有师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我再怎么想也是没用的。”
李子奚听了这话倒是一愣,言语里没什么机锋,但李子奚听来就是觉得有些不寻常……心境,豁达的心境。李子奚看了看魏王的背影,又看了看宁郡主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到底是宁郡主像极了魏王,还是魏王……像极了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