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大概是察觉到我情绪不对,汀兰有些惧意,又不忍我病中多思,只好试探着开口。
“现在什么时辰了?“望着窗外一片灰蒙蒙,真不习惯看天色确认时间。
“嗯,刚刚天亮,太阳还没露头呢。“汀兰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欣喜,仿佛太阳露头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按照地域来说,紫微帝国地处星辰大陆的东北方,天刚亮的话大概就是卯时初刻,说白了就是早上五点多。
看着汀兰一脸的向往,我心中暗自做了个决定。
“汀兰,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务必据实以答。“沉吟半晌,我低着头淡淡开口,语气中却含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姐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严肃味道,汀兰也慎重了起来。
“好,!“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沉声问道:“汀兰,我是你的主子么?“云淡风轻中含着不容轻视的压力。
“小姐,您这是……“冷不防被我如此相问,汀兰有些发懵。
“回答我!“声音再冷几分,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雪夹风而来,含着几许不容错辩的认真。
“小姐是奴婢今生唯一的主子!“汀兰瞬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之后又抬头看我,“当年夫人收留奴婢时就告诉奴婢,今生奴婢唯一的主子就是小姐您。夫人是为了小姐您才收留身为乞丐的奴婢的,所以没有小姐就没有奴婢。奴婢的命是小姐给的,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以小姐为先:在小姐不方便看时是小姐的眼睛;在小姐不方便听时是小可的耳朵;在小姐不方便说时是小姐的口舌;更是小姐身前的盾和手中的刀。为了小姐,奴婢万死不辞!“说完再度以头触地。
我心中惊叹古代所谓“知遇之恩“、“救命之恩“实在是太过强大,竟然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把命交到你手上。刚才不过是对汀兰的小小试探,竟然引出来这么长的一大串。
不过,不得不说母亲生前为自己未雨绸缪真是做足了打算。
“不必万死,一死也就够了。起来吧!“我叹息着开口,心中斟酌着该怎么说后面的话。
那个嬷嬷找孙氏报告去了,为了掩人耳目,等会孙氏必定会亲自过来“慰问“。如今我重伤未愈,不能让旁人近身,一应吃用更要小心谨慎。可如今我身边竟然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汀兰暂时是信得过了,毕竟我失势这么久又受了重伤,她竟然还能不离不弃地照顾我的起居饮食。但是,汀兰才十三,只比原主大五岁,能应付得了在大宅门里摸爬滚打浸淫多年的孙氏么?等会万一对峙起来,说不定会吃大亏的。虽然性命无虞,但受了伤总是损失。
“汀兰姐姐,孙姨娘来了。小心点!“正思虑间,一个小巧的身影探头在窗边压低了声音极快的说了一句,说完就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从窗边闪过的包子发髻看出是个小女孩。
“夏莲?“汀兰很是诧异。
“可信么?“我问道。
“奴婢曾经在机缘巧合下救过她一次。应该是可信的。“
“她有家人在府里么?“
“有的,她的嫡亲姐姐夏荷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本来府里没打算要两姐妹都进府伺候,可她们那个爹是个废物,还好赌,家里一切都是她们母亲一手操持。讨债的找上门要用女儿抵债,他爹竟然想把夏莲卖到青楼。夏荷知道了求了老夫人买了夏莲进府,拿钱还了债。可那混蛋爹爹死不悔改,竟然想把发妻也卖了换钱。她娘一怒之下捅死了丈夫,自己也自尽了。“说到这里,汀兰叹息着摇摇头,“夏荷因为我救过她妹妹,所以对我格外好些,小姐的衣服有不少是夏荷偷着改好给小姐送来的。夏莲今年十一,比夏荷小四岁。到下个月进府刚好满一年。平日里在松鹤院做点琐碎的事,偶尔跑跑腿。“
我点点头,知道了这里的曲折,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凝神思考片刻,我对汀兰郑重道:“汀兰,你听着,这是我要求你必须要做到的事,即使受伤也绝不能后退半步。也许这件事会要了你的命,但却关系到我的安危和我们以后的生活。所以你不能有丝毫畏惧。你能做到么?“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做得到!“汀兰坚定地点头,跪在我面前冷静地说,“请主子吩咐。“
“好,你仔细听着:等会孙氏来了,你记住千万不要让她和她手下的人进这个门,理由随你找。还有,不管是药还是食物或者水,只要是可能跟孙氏有关的都不能留,我们只能吃府里大厨房分发的。至于药你暂时不用担心,我稍后会有安排。记住了么?“
“记住了,主子放心!“汀兰重重点头,随即起身。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见汀兰只管答应不问缘由,我不禁有点好奇。
“奴婢不能僭越。主子这么做必有深意,奴婢只要照做就好。“汀兰认真的回答。而让我错愕的,是她眼中闪过的坚定不移和那抹叫做奋不顾身的神色。在原来的世界中,这样毫无理由的绝对信任和如此的赤胆忠心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不可否认,此刻我的心弦被拨动了。有些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
好吧,姑且信她一次。若能顺利完成我交代的任务,汀兰就暂且留在身边吧。
不能怪我对别人信任度太低,怪只怪生前是个卧底。做卧底的,往往游走在生死边缘,其危险程度甚至比特工和杀手更高:不单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收集到的情报传回去,还要不时把街道的双方委派的暗杀任务完成得不错天衣无缝。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强大的意志力和超高的判断力,更重要的是暗杀手法必须排在所有人之首!是所有人!但凡只要有一个人有那么一招半式强过你,有那么一星半点比你更快料敌先机,等待你的就必然是死亡!而且,死状必然凄惨无比!
我没有兴趣验证这一说法,所以,我一直独来独往,防备着身边所有人;不跟任何人有过多牵扯;不留下任何可能成为弱点的东西,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
于是,圈中人送给我一个外号:孤玥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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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中,门口想起了一个女子高八度的尖利嗓音,刺的我耳膜发疼。
“听说大小姐已经转醒,想必已经没事了。如今夫人纡尊降贵过来探视,大小姐怎地也不出来迎接母亲?这难道就是侯爵府嫡长女的规矩么?!”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狗仗人势的红玉,孙姨娘的贴身侍女之一。
“奴婢见过夫人。”汀兰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恭敬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其它情绪。大概是趁我走神的时候已经出去候着了,“夫人来得不巧了。并非大小姐不肯拜见夫人,只是小姐伤在头部,一直昏迷不醒。方才好容易转醒,只服了药就又昏睡过去了,连话都不曾说一句。之前大夫久交待过,昏睡是必然的,夫人不必担心。”汀兰说话的语气恭敬却不带奴意,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又巧妙地把孙氏也绕了进去。一番话瞬间赢得了我的好感,同时也让我感到奇怪:汀兰一个十二岁的女童,面对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孙姨娘和一向狐假虎威趾高气昂的红玉,能够如此流畅的应对绝不是一句天资聪颖可以概括的。
秘密是什么?
话又说回来了,谁又能没有点秘密呢?只要不会妨碍我损害我的利益,我是不会多问的。
正走神间,红玉尖利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说已经转醒了么?怎地又昏过去了?别是不愿拜见夫人故意找借口推脱吧!”红玉利索地借口,眼神转向报信的桂嬷嬷,“不是你说的小姐已经醒了么?到底怎么回事?!”
趾高气昂的一番话说的桂嬷嬷张口结舌。
“这……”
“红玉姐姐,话不是这么说的。夫人容禀:嬷嬷当时并未在小姐房中,是奴婢贴身伺候。奴婢看小姐转醒,便请嬷嬷去请大夫,以确定小姐病况。谁知才多大会儿的功夫,桂嬷嬷却先请来了夫人。想必是夫人牵挂小姐的病况,在路上‘偶遇’桂嬷嬷的吧。”汀兰一席话不禁令躺在床上的我拍案叫绝:这明显是说桂嬷嬷身为大小姐的乳母却不知好生照顾主子,玩忽职守又暗中投靠孙氏;而孙氏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想必是因为盼着占着侯府嫡女身份的纳兰浅玥早些魂归冥府,好快点为自己女儿让路。
“……至于小姐复又昏睡的原因,请恕奴婢无法相告,毕竟大夫还不曾到来,奴婢不能也不敢妄下断言。若是夫人急着想知道小姐的病情,不如先到花厅安坐,等大夫为小姐诊断之后再详细禀告夫人。夫人您看……”
不软不硬的话把孙氏一众挡了回去,孙氏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此时事儿做在明面上,话也说在明面上,让人挑不着理。汀兰忠心为主挑不出错处,依足规矩请安回话更是找不到毛病。孙氏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气愤之余便也忘了,汀兰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把话说的如此滴水不漏……
听到这里,我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今天这一关算是平安度过。
“夫人,大夫来了。”夏莲的声音适时响起。我心中暗笑,这丫头真会挑时候。
“谁让你请大夫了?”孙氏八成真的是气坏了,竟如此口不择言,一时间气氛格外压抑。而孙氏恐怕满脑子都是“这孽障命可真大!如今醒了,以后下手就更不容易了。这样的机会实在太不好找了……”之类的念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是,能留在主子身边的有几个是笨的?脸上不显嘴上不说,心里怕是要犯嘀咕的。虽然现在用不上,以后会有大用的。
我却有点期待夏莲的回答。
“是桂嬷嬷呀!”夏莲怯怯的声音响起,“桂嬷嬷去请您了,奴婢就去请大夫了。本来汀兰姐姐是叫桂嬷嬷去请大夫的。奴婢只是个三等丫头,哪里敢不听嬷嬷的话,毕竟桂嬷嬷是大小姐的乳母,又是府里的老人儿……”说着说着声音渐弱,显然是不敢往下说了。十一岁的半大孩子,自是不同没那么多心眼的,说的话可信度更高。可有心人一听就能明白其中深意,在结合之前汀兰所说的话,也就不难明白这桂嬷嬷投了新主背弃旧主之所为,实在让人不齿。
我能想象到桂嬷嬷必然会被孙氏嫌弃,下场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