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海域上有朝阳升起,它红似火,又如带血的眼,静默俯视着大地。
此刻,某孤悬海外的岛上,一株古树直高耸入云霄,直插天幕,树下有一只纤弱的手,正指尖带血,沿着古树周围一笔一划勾画着道道血纹,那是一道古老而繁杂的禁阵之纹,祭神阵!
幽幽紫铃,由树下荡漾开来,赤足而立的紫衣女子,一袭长发拖地,脚裸处正戴着一对漂亮的紫铃,那幽幽之声,正是从那小铃中传出。
“……蒙蒙兮混沌,……幽幽兮……归冥,余以血兮……祭地祇,以身作饲兮……唤汝……归…兮……”
古老音律,伴着紫衣女子的声音响起,待念至最后一字时,女子那一头青丝瞬间尽化白发,随之一同而来得,还有那道重临大地的死亡之门!
地上所有血迹都被祭神阵噬尽,点点的莹光四散,耀眼的紫光在‘嘭’的一声爆炸声响起后,漫天光雨斑驳倾覆而下,很快就卷盖了整个岛屿,一道古朴的门,隐隐浮现而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祸首,紫衣女子,却始终眉眼平淡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她赤足凌空而立,抬手覆上了那尊地狱之门上的守护兽,所张开的大口中。
不过十息,紫衣女子那本是倾国之容上被皱纹爬满,她从倾国倾城的无双色,到美人白首,也只用了眨眼之间。
以生命为献祭,召唤冥域之神的降临,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如此。
当初在天地劫起之时,随着那些古老神祇们纷纷隐退之际,曾共同定下了一道盟誓:
『天启,自成一界,不可踏足』
而祭神大阵,便是请冥域之主,降临的一道契约之阵,它本就违背了当初神祇们曾共同定下的约定,因此在启动后,便再无逆转之机!
此誓,有天地间,最古老的两尊神祇,皇天与后土一同钧鉴,违盟约者,必死无生!
而祭神阵,又是古神唯一合法允许降临人界的机会,没有人能够在违背了古神祇誓约后,还可全身而退!
在吞噬了献祭人半数的寿元后,那道始终紧闭的门,终于苏醒,一阵沉重的脚步从地狱之门后走来,那是张满面死灰的妙龄女子,对方身披锁链闭目而来,浑身皆死气缭绕分明是具死尸无疑!
天地慈善生万物,以灵载之,有者谓生,无者谓亡,三魂与七魄俱全者,可成人身!
而眼前这位,恰巧是三魂七魄尽缺失者!
她之所以人身尚存,只因那冥气未散罢!
万物相生相克,向死而生,幽冥死气可吞噬生机,亦可保肉体不腐!
“我们,回家吧……”幽幽的叹息。
那紫衣女子抬袖一挥,一双上可遮天蔽日的双翼便自她身后现形,她振翅离去,转眼成影消散如云烟。
一步换景别用洞天,容容烟阙之上,九重之巅的仙域中,清烟袅袅,如梦浮生。
老寺前,红门绿阶,藓苔铺满,落地的石狮静卧道前两旁,它们怒目圆睁,满脸威严。
“佛刹禁地,来者止步!”
……
“佛刹禁地,来者止步!”
……
‘咚咚’敲门声,急促而短,夕阳中的暮鼓声重重,叠音重重如天荒地尽不绝响,被侵扰了清净的佛寺前,门前石狮正在宝象庄严的呵斥着来人。
“迦楼族荒月特拜访,请为余通报。”来人沐霞光而来,仿佛逆着时光走来。
“……”
满地枯叶的老寺前无人应答,只有两只石狮在呆板着重复同一句话:佛刹禁地,来者止步!佛刹禁地,来者止步!佛刹禁地,来者止步……
“——呵!”见状,莫名轻笑,紫衣女子自嘲一声,眼中没有愠怒也没有暴躁,只是被添上些许阴翳之色。
她直接遥手一指,轰隆隆的雷声大作,道道紫雷降临,遮天蔽日,瞬间将那寒山寺笼罩的密不透风。
你既不开这门,那我便硬闯!
片刻,许是这‘天罚之怒’起了作用,亦或是这轰隆隆的雷声太过扰人清净,那寺中深处终于响起了一道悠悠慈悲之声。
门,无风自开,一袭金色袈裟披身的尊者满目悲色,他执念珠,合礼而道,“佛门与汝昆吾素无旧怨,不知妖主来此为何?”一念而无明淡薄,贪嗔散,渡尽天下苦厄!
九重之巅,有无明尊者,以万佛之宗之名,响彻仙域!
呵!看来她这面子,还是还挺大!连一向都是避世不出的人,也肯现身了……
荒月冷笑一声,她顿首,眸之所及处,是位青衣素眸、满身慈悲色的青年和尚,即是现任的佛宗之首,无明尊者本人。
“能来寻你这位佛主,自是救命!还不成是出家?”女子冷笑的声音有如天籁,明明近在咫尺之间,却恍如隔世之音。
她手指处,是方高八丈石碑,上面正书着六个流光飞舞的大字:渡一切之苦厄!
一直被呛声的无明尊者,面上并无恼色,他依旧是满目悲色,“寿损颜失,昆吾有赤朱,食之可得万岁,以妖主尊贵,自有奉上,何须救命耶?”
“若赤朱可救,余何须来此地……”求你?
荒月似笑非笑,只见那满目慈悲,便觉虚伪。
她自是端着那漫不经心,幽幽出声而语,“此非汝愿否?她以身镇冥狱数万载,三魂与七魄近乎皆亡,汝可救?”
荒月说完,转身挥袖朝身后虚空一斩。
只见那本是平静的虚空,倏忽间破裂不堪,一指宽的缝隙逐渐蔓,一具寒玉棺材自内浮现,渺渺的寒气卷着凛冽而来。
风吹,雾散,露出了寒玉棺的本来面目。
一具闭目而躺如沉睡般的少年女子,满面括淡而平静,那容颜虽绝美无暇,却一眼可见是位毫无灵魂的死尸,面白到不正常,正合了荒月所言,三魂与七魄俱灭之象!
“……”
初见此面,尊者无言,但那握念珠的手却有一顿,他颌目,慈悲如旧,唯见那袭玄青袈裟随风舞得厉害,如雾里看花,终究看不清楚罢。
“幽冥死气侵蚀全身,纵有大慈悲咒可解一二亦枉然……”皎皎如明月的面上,无喜无悲。
“九幽为轮回之尽,被其死气蚕食的灵魂,亦可去轮回方有解,妖主,可愿?”无明尊者双手合十,朝着玉棺全了一礼。
“——轮回?”女子闻言一怔,随即面沉如天边暮色还要黑。
她一字一顿,幽幽如寒潭,“你可在言笑?轮回之路不问来人,即入之,便销尽前尘!她魂魄本就残缺,如何能再受轮回之力?”
“何为魂魄乎?”尊者不答,反问。
“……”
女子不假思索,“魂魄,灵识耶!”
“何又为生死?”对方又问。
“生有灵,亡无识,神魂俱灭,谓死。”荒月略皱眉,心中却已是一片清明,这秃驴,倒也是有几分本事!
三魂即俱亡,那便反其道行之!
轮回之路,虽是万物死归之地,却也可向死而生,以生生世世的轮回之力滋养其魂魄,也不为一法!
“魂魄矣!天予万物载道,一藏去身,一在未世身,一居现世身,俱全者,方谓之生!七魄,喜怒哀乐怨曾会者!”
“三魂不死,七魄有依托之身,才谓生人!”
“她三世魂皆亡,七魄无依托,漂浮于外,天地虽有三千大道,可与死道共生者唯轮回矣!檀越主若再不入轮回,唯死身道消尔!”无明尊者执念珠,慈悲道。
他沐佛光而立,那双充满佛性的琉璃眸中,难辨喜与怒的真伪,只从头到尾,都如一尊拈花而笑的佛像,慈悲渡世,亘古不变。
“……”
一袭紫衣的女子一脸莫测未明,一身袈裟的尊者满目慈善。
场面,一度变得沉默与压抑,谁都未在言语。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最终,荒月还是替玉棺之中人,做出了抉择。
“——就依尔言罢!”她微叹息。
“——阿弥陀佛!”佛偈幽幽如一梦南柯,尊者眉眼柔色,慈悲的佛,又是六尘不染的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