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道了?”
温恒只是静静地看着立于自己面前,那风华绝代的“少年”,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原本本就刻意地保持着完美笑容的脸上,却在此时此刻,竟也显露了一丝破裂,最后,温恒微微地摇了摇头,竟苦涩地笑了笑。
他只是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眉目低垂着,令温木并不能够看清温恒此刻脸上的表情与否。他只是似乎隐隐约约地,从那低敛了眉目的头颅之下,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也是,也对啊,你知道了,你全知道了,阿木,你,其实早就该知道的啊。是我,都是因为我,才,呵。”轻轻的叹息如泉息般,就这般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了,似嗔,似笑,却又隐隐含悲着,模糊不清的情绪与情感,在此刻,稍稍地显露出了冰山一角的迹象,却也足以令人震惊不已。
“是的,父亲,是大哥告诉阿木的。”温木看着像是一夜之间,便老了好几岁了的温恒,心中不禁有了阵阵疼惜,她伸手,便在温恒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慰着什么,“父亲,你,不要这样……。”
“阿木,你,你还愿意叫,叫我父亲?”不知为何,温恒为了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声而老泪纵横,在官场之上纵横了几十年了的他,此刻,便因为面前之人而有了软弱之处。他的一张沧桑的老脸之上,微微地透出了一丝丝的惊喜,又在瞬间喷涌而出,带着一点儿小心翼翼一般地不确定,慢慢地,缓缓地满溢了出来。
一时片刻之内,二人却是相顾而无言,但温恒那脸上的满面通红之色,却也是极大地显现出了他内心的并不平静的心情。
尔后,许久,他轻轻地叹了叹,道:“罢了罢了,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父亲便也不阻止你了。想去便去吧,阿木,你只需牢牢地记住了,父亲,温府,会永远地屹立于你的身后,永远不倒,永远支持你的。”温恒的话语稍稍一顿,便又继续说着,“只是,盘缠可还够用,需要备些什么吗?可需要人马?阿木,阿木啊。”
“不管怎么样,阿木还是要多谢父亲的关心了,这些,嗯。”温木听罢,便有些激动了,她只是略略沉思,心中便已有了答案,“无妨,盘缠已准备妥当了,只是,还需父亲为阿木寻一位马夫及一辆马车,无需太大,只需安身且稍稍放置些行李即可。”
“好好好。我们父子虽不是亲生的,但苏大哥,好歹也是我温恒多年来的至交好友,而你的母亲,榆儿,更是我青梅竹马的亲表妹啊,我待你,也是当着亲身儿女,来待着的啊。”温恒乐呵呵地应了应声,大笑地抚了抚宽大的袖口,忙上前了一步,扶住了温木的肩膀,细细地嘱咐道,“一路上,还是万事皆要小心为首啊,你啊,现在也大了,好歹也是作为了朝廷命官的人了。即使找不到,打探不到消息,也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中之重,不要给累坏了哪。唉,我也想过了,终是有这么一天的到来的,只是,却未曾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你便是这么早,便要知晓了这件事情了。不过,也好也好啊。”
温恒长长地叹了一声:“几天之前,皇上也找过我了,试探过我的意愿了。说是现在京城啊,已经越来越不太平了,就是想要问问我的意思。我当时回答的是终于皇上,不融入派别之间。但如今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有些未免显得太过于天真,太过于理想化了啊。我回来后,一个人关进了自己的房中,想了又想,我终还是放不下你和你大哥阿庭啊。若终是有一日,阿木你,或是阿庭,与现在的这朝堂有了什么矛盾的话,我,也是不得不辜负了皇上的期望,做一回叛军贼子,也定时要护得你们的周全!你啊,就还是早些去,早些回来的好。书信也不用寄得多,万一落入了什么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怕是又要出些什么事情的好啊。”
温恒见温木只是睁大了双眸,怔怔地看着自己,双眼间,似隐隐有泪光泛滥,晶莹闪现,不由地,便是讪笑了几分,随意地朝着温木挥了挥手,装作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强笑着的说着:“无妨无妨,人老喽,就是唠叨,整天啊,竟是想些个没用的玩意儿,还白白徒然地让你们担了心。阿木,不要在意,你啊,就当是,嗯,父亲,父亲从未说过,从未说过此事。父亲老糊涂了,说着笑着玩玩的呢。昂,乖,一切啊,父亲都会解决的,都会善好后的。你呢,就高高兴兴地去吧,不用担心的,真的。什么都不用担心的。信呢,你想写就写,想不写呢,就也不用写。随你高兴就好,就一切都好。”说罢,温恒便就自顾自地乐呵呵地笑了笑,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样子,却不由得,让此刻的温木心里发酸着,涌上了一股有一股喷涌而出的暖意。暖暖的,沁人心脾。让她不禁想哭,却不敢哭。
悲伤逆流成河。
就连是在后来,她每当想起了这一幕,即使亲眼看着温恒,因为自己的连累,而因为冠上了无须有的罪名而上了断头台,头颅坠地;即使,是当她看到了自己的亲身父亲,那威风凛凛的苏大将军,还活着的时候;即使是她深陷于乱军之中,身边之人,因为为了保护自己,而一个接一个悲愤地死去的时候,她也未曾有过如此之强的,如此之剧烈的情感波动。
以致于,让她的一生,在巨大波动的颠荡起伏之中,还始终铭记着自己的初衷,还是始终,将这一幕,牢记于心间,心脏的最深处。从此,也许便是就是从这一刻起,温木,便就是如此,便又拥有了一个旁人不可触及的逆鳞。
这片逆鳞的名字,就叫做,父亲,就叫做,温恒。
虽是如此,但悲伤过后,她还是要前进,还是要上路。
在安慰好了温恒,并与温恒告别了之后,温木便回到了房中,开始整理起了行囊,待打理好了一切,便就放到了温恒命小厮拉来的马车之上。温木在塌旁坐下,便只待稍晚些,等父亲与哥哥都睡下了,再出发。
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温府内的灯火也渐渐地暗了下来,只有温府大门前的那一盏灯笼指引方向。
“叩叩叩”,传来的的轻敲声令温木回过了神来。开了门,进来的,便是那一位大胡子的马车夫,车夫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对着温木说道:“小少爷,您先前吩咐小的的事情小的看过了,老爷和大少爷都已入睡,我们,是不是应该……?”
“好。”温木应道,便跟着车夫坐上了马车。很快,马车便开始了奔跑,渐渐地,便远离了温府,远离了京城,向着更远,更广大的天地奔去。温木掀开了帘子,探头望向了马车行驶的方向,心中,竟不由地涌出了无限的眷恋。
阿木来了,母亲,我来了,父亲,我,来了。
温府。
温庭起身,出了房内,停在了被夜色渲染得浓黑一片的庭院下,看着马车行驶离开的背影,重重地叹息了一口气,无言。
阿木,你终究还是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温府,不属于我。
深邃的眼眸中,暗光乍现,一片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