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标结果落地让程非再次有了忐忑的预感,恒远或是商业盟友或是公平的竞争者或是意图不明的敌人,一时难以判断。秦芷桑这一刻的笑语晏晏,让程非决定短暂的从茫无头绪的深思中抽离,高强度的工作后他同样疲惫。
周五晚餐高峰,外卖半小时后才送达,精致的小炒和米饭,比秦芷桑差强人意的厨艺好太多,但程非还不忘数落她怠慢。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去买菜做饭肯定比这还慢,你看这个菜还不错,我口水都流下来了。快吃快吃。”秦芷桑快速打开外卖盒,递给他筷子。
程非本就是逗她玩,她殷勤的态度反倒让他享受到偶尔示弱的乐趣。秦芷桑电脑还打开着,屏幕上是本次重组标的资产恒地地产的介绍。她吃几口还不忘看两眼,一副争分夺秒的样子。
程非瞅了她一眼,不满:“做事要有效率,最忌讳一心二用。”
“知道”,秦芷桑敷衍:“可我明天一早约了邱岳莹逛街,周日又要去看爷爷奶奶,后面不想抽时间再看了。”
“你看什么呢?”程非探过身子,瞥见她电脑文档上显眼的眉头。
“上次那个项目黄了,新下来的重组项目。”
秦芷桑听见身侧之人一声低笑,紧接着便是带着讽刺的评价:“恒远确实周到,低价买上市公司,政府那边感恩戴德,它得了一个资产整合和融资平台,注入现金流优质资产,以后的并购更是一劳永逸,真是两头讨好。”
听他的话,秦芷桑才想起对项目的保密义务,忙推开电脑,尴尬的说:“这个是不是不能看?”
程非也全然不在意,回身抽了张餐巾纸,优雅的擦着手指,平淡的说:“没什么不能看的,这个很快就不是秘密了,想知道很容易。”
程非还是永泰的员工,自然不能在二级市场操作,但他云淡风轻的话让秦芷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刚刚看到恒地的董事长姓什么?好像是姓邢,联想到刚刚他说的舅舅、妈妈还有与程劲谦电话中提到的恒地,答案呼之欲出。
秦芷桑瞪大了眼睛,“天哪!原来你家这么有钱!”
恒地股权结构,历史沿革资料里都有,恒地上层的恒远集团最高级别管理人不出意外就是他外公。
程非像听见个笑话,嘲讽道:“我家有没有钱你还不知道?宏宇就是家地产公司,号称是集团,说白了十几家下属公司不过就是各地的项目公司与销售公司,与恒远根本不能比。”
“但那也是你外公啊!”
“我又不姓邢,再说我外公这么多子女后辈,一个人也分不了多少。”程非看她惊讶的样子玩心顿起,伸手点点她脑门,“财迷”。
“啊”,秦芷桑皱起眉头,摸下脑门,娇憨之态引人遐想。
他心念一转,挑起剑眉,戏弄道:“你要喜欢的话,我分到钱时给你一半?”
秦芷桑一惊,一粒米饭呛进气管,连连咳嗽停不下来。
程非看她咳红了脸,一面拍她背一面继续逗她,“你慢慢吃,千万别乐极生悲。”
秦芷桑气不过,抬头斜睨了他一眼,可眼中尽是咳出的泪水,丝毫没有气势。
程非看着她气恼的样子,心情大好,“你看,怎么又喜极而泣了?”
吃完饭,秦芷桑在厨房清理垃圾,程非翘起餐椅,后仰,对着打开的厨房门问:“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门内传来她柔柔的声音:“说不好,估计不会太早,怎么了?”
“我明天约大奎来家里打游戏,你不回来,我们吃什么?”
对程非的大言不惭,她好气又好笑,“我不在,你们两个成年人还能饿死?你们几岁?还在家里打游戏”
“听没听过一句话,男人不管多大都还是个孩子。”
秦芷桑走出来,将包好的垃圾摆在他脚边,交代:“那孩子麻烦你马上把这垃圾丢出去,也为家里做点贡献”,她又回去,伸头进冰箱检查,“冰箱里有玉米,冷冻柜里有速冻水饺。大奎哥哥没那么讲究,实在没东西吃就吃这些吧”。
“你怎么那么了解他?”程非随手翻转着桌上的打火机,银色光点灯下旋转,忽明忽暗,秦芷桑不喜欢烟味,打火机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秦芷桑关冰箱门的动作一滞,随即慢条斯理的反驳:“那是因为正常人都没有你讲究。”
程非夸张的申诉:“我讲究?我早上吃麦片牛奶,除去应酬,中午吃工作餐,晚上吃面条、速冻水饺,哦,还有外卖。这世上就找不到比我不讲究的人了!”
“程非,说真的,我也不擅长做饭、做家务,忙起来更顾不上,这样太委屈你了。张阿姨短期也回不来,不然你还是雇个人吧?”说话间,她已经提起了他脚边的垃圾袋,放了这么会儿,坐着的人仍是无动于衷。
“不要!”他果断的拒绝了她的提议,抬眼看她,无辜又理所当然,真像个孩子般任性的耍脾气。
可他,明明是她的哥哥啊!
秦芷桑一声不吭的提着垃圾转身向外走,连多余的一眼都不再给他。
他到底在搞什么?这么毫无意义的将她禁锢于此,逼迫她也逼迫自己承受她拙劣的厨艺,展示她薄弱的务家能力,而她总是磨磨唧唧,左右摇摆,前一刻还柔情万丈的疼惜,后一刻又忍不住因为他的理所当然负气,下一刻是不是还要为他莫名的拒绝浮想联翩?一切怎么又回到了原样?进不得退不舍,纠结徘徊又优柔寡断,她到底在搞什么?
周六艳阳高照,秦芷桑这几个月的生活可谓天翻地覆,再次与邱岳莹在商场里闲逛恍若隔世。
邱岳莹华大新闻系毕业后在一家财经自媒体从事编辑工作,弹性工作制,讲究的是客观犀利的见解和评价,倒是很适合她独树一帜、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两个职场新人收入尚可,首次花自己的钱买东西,兴致盎然,一个上午收获颇丰。
秦芷桑象征性的给家里人买了礼物,沈加茹与程劲谦都不是注重物质享受的人,她只需要略尽心意即可。
邱岳莹看上了一个男士皮包,价格几乎是她全部工资,秦芷桑费解的盯着她,“就是拿钱后的第一个礼物,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邱岳莹小康之家长大,为人慷慨,但决不算铺张浪费,这么一份超出她经济实力的礼物,昂贵的不合常理,秦芷桑看看那个款式,了然于心。
“给他买,他高兴,我乐意”,还是那种不屑一顾的坦荡。
“哎,我说你是谈恋爱呢,还是养小白脸?你怎么确定眼镜哥哥就一定喜欢?”
眼镜哥哥名叫徐月华,与名字相似,人也是纤纤书生的文弱气质。与他白净温和的五官迥异的是他为人倨傲且冷淡,说话犀利,是少女们钟爱的酷哥形象。可能正是迷上了他这一点,邱岳莹产生了对一个人前所未有的专注,费尽心思的示好,哪怕被他几句话打发仍乐此不疲。
最终,高傲如他这样的人也在她的坚持不懈中败下阵来,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说不上谁降伏了谁。
“我就是想让他也得意一回”,邱岳莹自得的说。
徐月华目前在家基金公司做行业研究,收入与券商相当,年成好的时候,奖金丰厚。他从西北一个以土地贫瘠著称的地方考入华大,在川东这座五光十色又喧嚣不已的繁华都市也不曾迷失自我,时刻谨记作为曾经那个大家庭的希望,苛刻严格的对待自己。相比程非那种有底气的自我要求,秦芷桑更佩服他这种不为外界纷扰变化所动的固执,而她自己注定是个普通人,只能随波逐流。
“我就怕你剃头挑子一脑子热,对他好也不得要领”,秦芷桑摇摇头。
邱岳莹向殷勤的奢侈品店员递上银行卡,潇洒的样子好像一掷千金的不是自己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想那么多干嘛,我觉得他这样好就要这样对他好。”
“哎”,秦芷桑看着收银小票上那个数字叹息。
“购物,开心的事!你叹个什么气”,邱岳莹向她撇嘴。
“我是感叹你才追到手就这么霸道,眼镜哥哥可怜啊。”
“他要你可怜”,邱岳莹瞪她一眼,高兴的提着袋子拉着她往外走。
“你这钱全花了,那你爸妈那怎么交代?还有你这个月怎么过?”秦芷桑替她操心。
“嘿,后面勒紧裤腰带,母上大人那里混吃混喝去,他们天天能看到我不就是最好的礼物,用这种形式客气个什么劲。”
秦芷桑看她这样子笑。
邱岳莹的家庭她略有所闻,父母虽然经常为了油盐酱醋磕碰,但家庭关系稳固,对女儿更是全心全意的栽培。邱岳莹也争气,一路升学工作全凭自己。她常不客气的说:“你知道我爸妈最和睦的是什么时候么?是他们一道以我为荣的时候,要没了我,保准他们这婚得离,所以你知道我对我们家有多大贡献了吧”。
真不知道她这种恣意妄为的性子是不是就是她父母给惯的。
因为对比自己,某种程度上,秦芷桑能设想徐月华的敏感,希望真的是她想多了吧,邱岳莹和徐月华这样不错的人,值得拥有幸福的生活。
吃完中饭,她们继续逛街,路过商场中庭时,秦芷桑在一排男性配饰柜前驻足。邱岳莹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她注视的是个青花瓷图案名片夹。清雅简洁的设计,并不适合程非这种锋芒毕露的人,反倒让她想到另一个人。
秦芷桑看着这个小东西很喜爱,毫不犹豫让店员包起来。
“你还会想他?”,邱岳莹说话一向心直口快,简直粗暴。
“其实,并不常想。”秦芷桑沉吟。
“我说他也是不地道,关键时刻弃你不顾,也不怪你不想他”,说话间,她一直拿眼瞅她。
“这怎么能怪他?摊上这样的事也是命,总不能又耽误他的前途又让他陪着我倒霉,不值得。”秦芷桑悠悠的说。
“秦芷桑,你哪来的这些个歪理,什么值得不值得,别人对你好你就是值得的。又不是花季少女,哪来这么些唧唧哇哇的。”邱岳莹忍不住又去点她脑门。
秦芷桑躲,“我也就随便说说,还不让人偶尔感怀一下。”
“那这个你准备怎么弄?”邱岳莹看看那个包装细致精美的小礼盒,问:“分都分了,再寄给他?”
“当然不是”,秦芷桑思索了下对她说:“我想送给我一个一起实习的同事。”
邱岳莹恍然的对她点头,也不再追问她没由来的购买冲动。
人的情感可以很复杂,你也许可以说出你喜欢哪种人,或其身上有你欣赏的闪光点,或让你相处起来轻松自在,就比如她总是在人群中对如盛楠那样的异性另眼相待,她会自然的被这种人身上让人放心托付的气质所吸引。
然而,她相信有独一无二的恋情,却没有无可替代的恋人,如此才有了缘分于人际关系的重要性。世间可以匹配的男女千千万万,只不过因机缘巧合,某些人在心中生根发芽,从此便难以抹灭他存在的身影,而自己无从选择。
后来,秦芷桑偶尔也会想如果程非没有回来,盛楠没有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会不会彻底封存起部分记忆,开始完全不同的生活?但人的命运就好像二叉树模型,因为一个又一个选择我们走向了未来某个点,无法回头也就没了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