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七点,闹钟的音乐响完一遍,宋云准时起床,到浴室刷牙,洗脸,沐浴,回房间换上整洁的西装,挑选搭配的皮鞋。一向浅睡的香野子在闹钟响的第一声便醒了,她侧身转向宋云,依旧闭眼躺着。静谧的房间,无声空调恒温十七度运作中。温度阴冷。窗户紧闭,听不见窗外的声音。黑银双面的遮光布严实挡住外面的光线。尽管闭着眼,香野子仍感知到眼皮外没有光亮。安静的黑暗里听宋云的呼吸声,从深沉缓慢回到浅淡均衡的节奏。门开了。宋云走向浴室拖鞋与木地板的摩擦声。水流冲击搪瓷洗手盆的声音。电动牙刷的转动声。花洒流水声。待宋云从浴室出来,到客厅打开电视,传来全球经济新闻报道,香野子睁开眼看时间,七点三十分。五分钟后,宋云便回房穿上前一晚准备好的衬衫,黑色西裤,挑选完皮鞋,喷上香水。整理妥当,七点四十分。宋云便像往常一样走到床边俯下身,向睡眼惺忪的香野子唇上轻轻一吻,说声走了然后出门。
房子再一次安静下来。香野子平躺在床上,看着阴暗里的白色天花板,依然有种在梦里的不真实感。直到客厅的窗外传来些许声响,是鸟鸣,依稀人声,和万物苏醒的气息,仿佛还听见远处道路的汽笛声,她才确信,自己已经不在深圳,也不在广州。这里的温度湿度,周围弥漫的淡淡HERMES古龙水香,耳边的点滴声响,躺着的这张舒软双人大床,唇上还残留别后不久的热度,都属于一个家住香港太古城的男子。这些如梦如幻的真实,是来自宋云的世界。
阳光猛烈的日子,香野子通常待在房子里,看从自己家中带来的书,听歌,网上与编辑讨论,工作量控制在无压力下。宋云每月给出绰绰有余的生活费。他明言道,画画耗神费力,过程痛苦劳累,打发时间可以,但不必当作生计。言辞温和,却透出不可违抗之意。香野子自然明白他不想让她有生活负担,为钱财而工作奔波的心思。而她亦明白自己的处境,是她主动选择从生活上依靠宋云。所以,当香野子接过他给予的生活费时,尽管心中别扭羞愧,仿佛得到的是一种施舍,是丢弃了自己尊严而换得的恩惠,是处于低等位置的无能为力。然而,相较这种无力,她更无能面对孑身漂泊而无依靠的狼狈生活。最终香野子只能默默地接过它,未曾表露任何情感,更从未说过一句感谢。
偶尔下楼到太古城商场,独自喝咖啡,吃午饭,到影院观看电影。有时会从中午开始连续看两场电影。中午的影院人少安静,多数是学生,或者像香野子这样单身前往的三四十岁男女。待到下班时分,到路边名叫自家汤坊的商铺里买汤料,或者到二楼的影像店租来数张影片,然后回家等宋云归来,一同外出吃饭。
周末一到,宋云准会出门。他开车载香野子去往各地。到西湾河吃早餐,吃香港仔正宗的鱼蛋粉,沙田出名的乳鸽。到铜锣湾,旺角的波鞋街,IKEA,影像中心城,或者到中环IFC商场逛街。晚上与宋云的朋友吃饭,打桌球,到酒吧喝酒。周日便留在家中休息,跑马,看电视。
这是宋云的生活,规律,井然有序。或者说,是一尘不变的状态,像一台被写入编码,设置好程序的机器,在同一个时间醒来,休息,在同一个地点工作,到熟悉的场所消遣娱乐。它日复一日地运作,准确无误。
这个程序,恰似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不受影响。更多时候,香野子觉得自己仅仅作为一名观察者,而非参与者出现在宋先生的生活里。她被宋云领往各地,观看他精准而平淡的生活。仿佛她只是他购买的一件每月按时付费的随身物品,连存在的必要性都没有必要提及和探讨。如果说宋云的生活有所改变,大概便是多了她这样一个同样寡言少语的谈话对象,多了她这样一个能上床做爱的对象吧。
第一次与男子同居,也是第一次接受男子给予的物质生活,与这个男子相处了三个月,对他却没有丝毫了解,只是在适应与男子同居的生活,准确地说,是在适应宋云的生活。香野子从来没有问过宋云,他到底看上她什么。她也无从得知她的存在对于宋云来说,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必要的陪伴,或者只是他用于抵挡孤独时的慰藉武器。面对素日里寡言少语,未曾露过喜悦,苦痛,悲伤,烦躁的样子,如机器般精准生活的宋云,她甚至怀疑他是否感受过属于人类的孤独。
直至九月,莲姨因为家中母亲的病重而辞职,生活才开始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