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歌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抓紧了萧沉的手,皱着眉头痛苦的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不要”。
萧沉的手也收了收,心疼的看着睡不踏实的桃歌,心中百转千回。
“姑娘这样多久了?”
“自入府开始,几乎夜夜如此。”婢女答,“有时还会口里念叨些什么,但是能听清楚的,只有清风二字。”
萧沉的脑海里回忆起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未消的婴儿肥加上充满灵气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虽然调皮却最护着明月,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充满敌意,生怕他把姐姐抢走了。
要是清风知道明月现在这样,怕是又会哭着说他是个坏人吧。
桃歌昏迷了好几日了,一直都高烧不退,大夫说她原本身子就特别虚弱,前一次晕倒已经是身体发出的警告了,她却在病还没好的时候继续废寝忘食的继续练习,再加上见到萧晋之后受到了惊吓,这才体力彻底不支倒了下去。
若不是萧晋随行的大夫医术高明,怕是桃歌一双腿都要保不住了,至于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连御医都不敢保证。
萧沉听到这些,已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为什么那么倔强?稍微对自己好一点不可以吗?
她明明知道自己若是临时决定不跳了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责怪到她,为什么偏偏还要逞强?
“爷,您也好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不如这里就交给老奴,您还是先回房里睡一会儿吧。”自桃歌昏睡以来,萧沉寸步不离的守在明姝斋床前,洞房不入了不说,芙姬夫人那边连句客套话都没有,再加上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汪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没事。”萧沉虽然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的打了个呵欠,一丝尴尬之后,萧沉又从床头的铜盆里拧干了新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着桃歌发烫的身体。
擦至头部,萧沉原本疲倦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了些,汪清原本还欲开口,见萧沉突然严肃也有些紧张,不多时便见他从枕头底下不知摸出个什么东西,四四方方的。
“爷,这是……”汪清凑近了些,却见一封未用胶水封口的信件已经被萧沉拆开,里面的纸张并不是将军府里特有的宣纸,而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寻常纸张,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汪清还想凑近些,萧沉却突然变了脸。“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萧沉突然提高的音量把一旁做事的下人们吓得不轻,一个二个面面相觑,都是诚惶诚恐的。
爷素来脾气温和,从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和桃歌姑娘在一起久了,性子也跟着变了?
整个明姝斋里唯有欣儿原本做事的动作一紧,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几分,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却还是一脸狐疑的走过去看了看萧沉手上的信摇了摇头。
“奴婢近日一直守在明姝斋,不曾见过桃歌姑娘写过这封信呀。”
见有人搭腔,萧沉才缓缓转过脸来,欣儿这才看到萧沉的眸子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心中的那股火气就像火球一样在胸膛里翻滚且找不到出处,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似乎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最近除了姑娘,还有些什么人来过明姝斋没有?”他的声音有低到高,一开始还有理智,渐渐地都成了低声的怒吼。
萧沉的脸色涨得通红,看向欣儿的眼睛中也布满血丝,吓得欣儿心里一颤,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这个风头。
信是她写的,再加上信中的内容“惊世骇俗”,连她这个局外人都吓得有好几日都无法安睡,更何况是他萧沉。
可是也是因为那一个个她听说过的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让她对桃歌姑娘生出了更多的感情,恐惧,同情,甚至敬重……
她也曾经是被桃歌现在古怪的性格而中伤过的下人之一,也曾无数次在心中埋怨自己摊上了这么个不好服侍的主子,但是知道她所遭遇的事情之后,她便全然可以理解了。
再加上,桃歌姑娘表面上冷冰冰的,实际上对她们也没有那么挑剔,就连上次她逼她写信,其实也是背地里往她的家里送了不少钱,正好到了过年的时候,她还专门让人带了话,说欣儿在府里一切都好。
“最近桃歌姑娘长期都在广陵台练舞,只有……只有芙姬夫人身边的绿珠来过几次。”
现在,大概是到了该她帮助桃歌姑娘的时候了吧。
“芙姬?”
萧沉双眉微皱,脑海中复而想起上次他和芙姬在明姝斋门口碰到桃歌,芙姬对桃歌百般刁难,要她跳《念霓裳》的事情。
芙姬对明月的了解早就出乎了他的意料,也不知道她在府外有什么样的势力,调查事情方面,比容越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沉将信死死地攥在手里,就连完全不懂武功的汪清也能感受到萧沉聚集在手上的内力,忍不住心生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会让爷如此的愤怒。
看着暴怒的萧沉,原本还有些异动的明姝斋一下子变得非常的安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萧沉的气头上说话。
虽然萧沉过去永远为人温和待人也谦逊有礼,可是但凡是和桃歌姑娘有关的事情总是一点就着,听说之前还和容侍卫大吵了一架。
之前的大将军和容侍卫可是情同手足的关系啊,说句大不敬的话,两个人出生入死这么些年,关系比和皇上还好呢,谁能想到会为了个女人吵起来。
都说红颜祸水,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
众人这么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桃歌早已睁了几次眼睛——在萧沉撕开那封信的时候,她就如同感应到一般醒了过来。
桃歌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突然看到萧沉正在看那封信的时候差点下意识的想要抢过来。
辛亏欣儿这丫头反应及时……说是芙姬放在这里的?倒也不失是个好办法。
“欣儿……”待身体再适应一下子,桃歌只觉得口干舌燥的,便也不在乎现在是什么样的场合,只是伸着手用因为干涸而沙哑的声音沉声念叨着,“水……我要喝水。”
原本处于愤怒中的萧沉被这一声叫声唤醒,三步并作两步的从桌子上取了水来,温柔的将桃歌从床上扶起,伺候着她一口一口小心的喝着水。
清冽的温水顺着桃歌的喉咙流到了她的心里,桃歌喝着水,眼角则小心打量萧沉。
紧张的看着自己喝水的萧沉,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怒气,低垂着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闪动,认真的样子像是一个生怕别人抢走自己心爱之物的孩子,偶尔抬起的头,让桃歌呼吸一紧,脸也就跟着红了。
下人们见状,皆是松了一口气,识趣的默默退下了。
“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等到桃歌将水喝完,耳畔便传来萧沉低沉的声音,虽然有些低哑,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每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的字,都会在桃歌的心上泛起阵阵涟漪。
感受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桃歌感叹自己还真是有些烧糊涂了,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少女心思。可是萧沉却看得心情大好的样子,甚至忍不住还伸手,摸了桃歌通红的脸颊。
两者皆是发烫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却是难得的契合。
桃歌第一次没有冷漠的回应,而是默默的闭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闲适与宁静。
“你这几日睡得不好,是做什么噩梦了吗?”萧沉替桃歌整理着有些凌乱的秀发,轻声问道,却不曾这一问又再度唤起了桃歌心中的梦靥。
那些关于阮家的皇上的还有自己的噩梦全都来了,桃歌再睁眼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将萧沉的手拍开,“将军,请自重。”
看到桃歌如此大的变化,萧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追悔莫及却也再唤不回桃歌方才的态度。
“桃歌……我……”
“萧将军新婚燕尔,不在芙姬夫人的房里,守着桃歌做什么?”桃歌毫不避讳的将自己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嘴里还不饶人的责怪萧沉来错了地方。
萧沉悔恨交加,桃歌枕头底下的信上一字一句写的清楚明白,桩桩件件,都是阮府当日被查,明月入宫之后所受的苦,她睡得不好,还能是梦些什么?
天色有些晚了,下人进来点了蜡烛又出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烛光啪啪作响着,以及风吹在萧沉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信上面的声音。
被蜡烛照到的地方,纸张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宰相阮正,身为两朝元老,位高权重,却贪心无厌,居功自傲,恃兵而骄,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正值鲜胡叛乱之计,却通敌叛国,实乃罪大恶极,着抄家灭门,诛九族,月底行刑。”
第二页开始,则是触目惊心的补充。
“罪臣阮正,年四十五,蒸刑。
妻子阮胡氏,年三十七,车裂。
儿子阮清秋,年二十一,剥皮。
清明之妻,年十七,腰斩。
次女阮明月,年十五,插针。
小儿阮清风,年十一,活埋。
……
剩余家丁女眷共一百三十八口,全部施以杖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