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6186500000007

第7章

建军节那天,王大勇作了激情洋溢的讲话:“同志们,都说军队是一个大熔炉,可究竟为什么这么说,大家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除了说明受过军队锻炼的人,能逐渐变得坚强、优秀之外,我想,它还有另外一个含义,那就是说,既然是熔炉,进去的,可能是铁,也可能是木头,也可能是土疙瘩。但是有一点,铁会被烧成铁水,而去掉杂质,木头可能被烧化,变成灰尘,土可能烧来烧去,终归还是土,但是这个熔炉出来的,就只能是钢!”

所有人都静静地体会着王大勇所说的话,王麻子木然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一阵翻腾:我王麻子到底是铁,还是木头和土呢?王麻子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合计着,我一没有文化,二没有专长,三没有过硬的军事本领,合计来合计去,王麻子还是将自己归类为土比较合适。再说,自己打小就和泥土打交道,砌泥墙、打泥仗、玩泥球,自己压根儿就是个土命!

但王麻子又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股犟劲,也不知道自己的一系列表现是对还是错,他蒙眬的思想里,还不想认命,只是感觉自己应该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一点王麻子有自信,从当兵后,他也确实是这么努力的,也吃了不少苦。他总感觉人活一辈子,就应该活出个人样来,什么事情就应该都争个第一,至于为什么要争这个第一,他还真是没有仔细想过。

但就在三个月后的一天,就在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训练场上,一枚“山寨”手榴弹,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道。

那天,正好是军长要下部队检查神枪连自制的模拟爆破器材,王麻子作为连队选派的演示人员之一被选中。

一听是军长亲自来检查观摩,王麻子心里倍儿乐,精神头十足。

“演示科目讲究的是标准、到位、统一,这次的演示作业,军、师各级领导对此非常重视,军长亲自带队,大家要认真面对,要把这项工作当作一场战斗演习来完成。能不能做到?”王大勇在选拔出来的“尖兵”队伍前来回巡视着,边说边检查武器装备。

“保证完成任务!”

王麻子站在队伍的前面,自信十足,他演示的科目是:自制模拟手榴弹投掷。这是他的长项,这种演示,小事一桩,王麻子心里正得意着。

翻爬滚投,王麻子将自己平时训练的技巧自如地运用到演练中,几枚手榴弹投出去,准确地击中目标,随着观礼台上的首长拍手称快,实弹投掷开始了。王麻子右手拿起手榴弹,快速跑到掩体前扑倒,这时的王麻子俨然进入了战斗状态,在他的眼前,是一群不断疯狂进攻的敌人:“我要消灭你们!”这是王麻子内心呐喊的声音,“还我河山,还我安宁!”王麻子举起了正义之手,再一次拉动了这次演习准备的自制模拟手榴弹的拉火环。

突然,一阵沉闷的炸声在阵地响开。

王麻子刚刚投出的手榴弹提前在身边爆炸,“嘭”的一声巨响过后,王麻子吃惊地望着举在半空中的右手,手榴弹不见了!在这一瞬间,王麻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自己的面门飞来,王麻子下意识地急忙躲闪,那个尖利的物体带着热焰高速擦着左眼角划过,随后,王麻子感到从左眼和右手传来撕心裂肺般烧灼的痛。王麻子本能地用左手护住头部,抵挡散落下来的碎片。

“怎么回事?”观礼台上的首长们顿时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王大勇赶忙举起望远镜,此时,和王麻子同一阵线的士兵们都争先恐后把自己手里的手榴弹掷出,只有王麻子的掩体处,一缕黑烟升腾,一堆沙石正在滑落。王大勇心里一揪。

“一班长!快去看看!”王大勇知道出事了。

“是!”春虎急忙向王麻子的阵地方向跑去。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王麻子发现眼角多了一道浓浓的血痕。王麻子一阵眩晕,感觉前面一片模糊,便使劲晃了晃脑袋,伸手去揉眼睛,却沾了一手的血。王麻子又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用力挤了挤眼睛,能够看得清一些了,他抬起自己痛得钻心的右手,才发现,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到伤在哪里。

身边其他士兵的手榴弹准确地落到投掷区陆续炸响,王麻子重新爬起来,又取出一颗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拔出拉火环,用力投掷出去,手榴弹在指定的地点,炸起了一朵蘑菇云。

“王麻子,怎么回事?你怎么样?”这时,春虎已经跑到了王麻子的掩体,看到王麻子满头都是豆粒大的汗珠,黑漆漆的脸上到处都是血迹,滴着血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班长,我没事……”王麻子痛得脸有些抽动。

春虎大吃一惊,赶紧扶起王麻子:“你赶快下去,这里我替你顶着!”

“班长,没事,我真的没事,连长不是说过,真正的军人,就一定要完成任务,轻伤不下火线,要发扬不畏牺牲,勇于作战的军人气节,流血流汗不流泪才是男儿的真本色,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能行。”

“别废话了!别磨叽了!”

春虎感受到王麻子的身子在发抖,想拽着他撤下去,可是王麻子用力地推开他,快速向下一个目标点跑去,鲜血,一滴滴跌落在干裂的土地上。

“报告连长,手榴弹故障,提前炸了,王麻子脸部及右手受伤,伤势程度暂不清楚,拒绝撤离。”因为,演示场地规定禁止非演练人员逗留,春虎无奈,只得用对讲机边向王大勇汇报,边走下阵地。

“胡闹!”王大勇急得直跺脚,拿起望远镜寻找王麻子的身影。其他首长也纷纷举起了望远镜。

接连又拿下两个目标后,王麻子感到心脏开始一阵阵刺痛,眼前越来越模糊,腿越来越无力,“不行,还有最后一个目标,我不能倒下!坚持就是胜利!”王麻子边跑边告诫着自己,眼看就要到最后一个掩体,王麻子一阵眩晕,脚下一绊,跌倒在地:“起来,王麻子,你一定要给我起来!”王麻子一边喊着向自己下达口令,一边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坚持到了最后一个目标,王麻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颤抖着拿起手榴弹,努力让自己稳定,看清目标,王麻子拼尽全身的力气,甩出最后一枚手榴弹,命中。王麻子的沾满血水尘土的脸上,展出了一丝苦苦的笑意。

“快!马上上去两人把他给我抬下来!”王大勇在望远镜中一直盯着王麻子来回穿梭的身影,他知道这小子犟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下来,心疼得强忍到最后一声爆炸,王大勇看到王麻子痛得脸都变了形,忍不住大声吼了起来。

“终于完成任务了。”王麻子翻了个身,松了口气,本想起身和其他士兵一起集合归队,但刚刚站立,便一个踉跄,重重地倒下,不省人事。

病床上,苏醒后的王麻子嘴角抽动了两下,感觉到被纱布层层缠着的左眼窝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痛,右手被包扎到了肘部,左手被人紧紧地握着。

这时,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王麻子扶起拿枕头靠在背上,王麻子浑身哆嗦,脸上紫青色,伤口的血还在轻微地往外渗。

春虎马上又从水房里打来一大盆子热水,用毛巾投热了以后在王麻子额头上敷。边敷边安慰道:“麻子呀麻子,咱这是何苦呢,咋就这么不小心?”

王麻子想说但说不出话了,咬着牙,忍受着疲惫和伤口的剧烈疼痛,左眼被蒙上厚厚的纱布,唯独布满血丝的右眼,还在扑闪扑闪眨着,盯着上铺的木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开了,王大勇和指导员赵强走了进来,众人连忙敬礼。

“军医来检查过了吗?”赵强让旁边的士兵再给王麻子加床被子,士兵又抱过来一床被子,盖在王麻子的身上。

“已经派人去叫了。”春虎急忙回答。

“麻子,麻子?你还好吧?”王大勇感觉握着的王麻子的左手动了动,急忙站起来,老憨、杜小鲁、春虎赶忙围了过来,关切的看着他,一起喊道:“麻子?”

“你们都来了?”

不一会儿,许医生提着药包匆匆走进病房。王麻子张了张嘴巴,咯出了一口鲜血,喉咙和肺都很疼,还是说不出话来。从被子底子伸出左手,艰难地朝王大勇摇了摇。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许医生给王麻子包扎时,王大勇抬起右手看了看,王麻子脸上还逞强地挤出一丝苦笑。

王麻子坚强地把脸扭向赵强,还朝赵强笑了笑,说:“连长,指导员,我这只手还没事,还能投弹!”王大勇、赵强顿时心像刀扎,眼圈都红了,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王大勇和赵强两人合力扶着王麻子坐起,这时,许医生避开王麻子的视线,递给王大勇包扎前给王麻子拍的照片:左眼窝处一团黑乎乎的血肉模糊,捋起袖子的右手,手掌皮开肉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经验告诉王大勇,十指连心呀,那种疼是直冲脑门,疼到骨子里的。

赵强的脸一下子也苍白了,他惊恐地抓住王麻子的肩膀心酸地安慰道:“麻子,没事的,坚强点,你是好样的。”

王麻子的确伤得不轻,他试着想抬起右手臂,就疼得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像王麻子这样的汉子,能让他疼得叫起来,那就不是一般的轻伤了。

因为是一次训练事故,王麻子的受伤就像是一次偷情。他真的以为,伤势很快就可以没事的。那天,连他自己都没看到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当时他还没把手榴弹从手中扔出,“嘣”的一声巨响就炸开了,身上的衣服瞬间被焰火掀破了一大块,当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鲜血顺着他的右手沿着大腿淌了下来。

第二天,他又被医生带进了一个封闭的房间,当时他躺在X光机里,没有被注射麻醉剂,几个医生看着显示器,徒手较正右手掌的整个部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绝对无法想象断开的骨头被人掰来掰去的,那种瞬间就刺破大脑的痛苦。王麻子就躺在那台X光机的平台上,整整被折腾了十几分钟,当时从他身上流下来的汗水,淌满了整个床。但是他没有哭,因为他的班长春虎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他根本就不敢哭,在他的意识里,泪水是一种最没有用的东西,它除了会让人的视线受阻,情绪激动而使判断力下降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几个军医脸上的惊诧,以及春虎那几乎不会笑的脸上,露出的一丝淡淡的赞许。

那时候王麻子真的是有点得意了,也就是为了表彰王麻子的勇敢,当天下午,春虎特意给他买了一瓶计划外的酸梅汁,以及六分钱一块的奶片。

但是他右小拇指的断骨却没有接起来,据说是小拇指的全部神经断裂了,已经没有办法接好,必须截掉。

完了,王麻子的第一个念头。

王麻子痛得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愣在那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咬着嘴唇,嘴唇上的鲜血渗了出来,茫然地回头看了看王大勇和春虎,又看了看指导员赵强,喃喃地说:“我没用了,我没用了,我投不成弹了……”

王大勇急忙安慰道:“麻子,别瞎想,没事的,能治好的!”

王麻子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目光呆滞,一会儿看看自己断掉的小拇指,一会儿揉揉右眼,脸色越来越难看,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

王大勇想安慰他,但喉咙就像有块烙铁一样烧着他,他嚅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低沉的哀叹声。

王麻子抬头看了看王大勇和赵强,又看了看身边安慰他的战友,他咬了咬牙,突然起身下床向着西南的方向跪了下来,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泪水淌在脸上和鼻涕混在一起,但他也顾不得擦,哭着叫了一声:“爹、妈,我受伤了,我完了。”

王麻子实在是太悲哀了。

王大勇拍了拍王麻子,转身一拳顶到病房门外的墙上。

赵强一直都沉默着,没有再说话,转身,示意王大勇跟他出去,王大勇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王麻子,转身跟赵强出门。

门外,赵强双手抱胸,看着王大勇说道:“连长,这个王麻子还真是个有血性的兵,说心里话,我非常欣赏他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儿。综合他一贯的表现,虽然还不能算是个优秀的兵,但应该是一个具备好兵潜质的与众不同的兵。”

王大勇点点头,说道:“是啊,指导员,说实话,我对王麻子的看法,也有了一些改变,有些时候,这小子恨得我牙根痒痒,我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但有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他骨子里那股让人叹服的一面,这个时候,我又是十分地喜欢他。”

赵强继续说道:“是的。所谓‘人分九等,不一而同’,这兵,也不是只有一种,我之所以当初没有将王麻子踢出神枪连,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对于像王麻子这样的兵,要有一个特殊的方式来带。要有一个原则,他本身的血性,不能磨灭,不但不能磨灭,还要使这种血性完全爆发出来。而对于因为他的野性造成的一些偏离的方面,还要及时矫正。所谓扬长避短,火候得恰到好处!”

王大勇若有所思,良久才解释道:“指导员,关于怎么带这群兵,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至于怎么带,我会有办法的。我还是那句老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当然!连长,我完全配合你!”赵强正眼看着王大勇的眼神中透着坚定。

王大勇又走进病房,军医已经给王麻子打上点滴,王麻子已经睡着了,面色稍微好些,身体也不那么哆嗦了。

“许医生。”王大勇把军医叫到一边,悄声问道:“怎么样?严重吗?”

许医生说道:“没事,他出血过多,休息一些天就没事了。只是眼睛上的伤,很容易感染,我刚才给他重新包扎了一下,打了一针破伤风,输液里也加了消炎药。还有,这是我给他开的药,你回头派人去领一下,按时吃,有问题马上到急诊处找我。”

王大勇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好的,许医生,真是谢谢你啦!”

许医生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们这些带兵的,心也够毒的,怎么狠就怎么练!”

许医生说完,背起医务箱走了。

王大勇又看了看王麻子,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已经有些温度了,这才放心。

过了一小会儿,王麻子忽然身体猛地震了一下,大吼一声:“不好!”

所有人吓了一大跳,王麻子又喃喃地说道:“不……不好……手榴弹没拉响!”

王大勇笑着示意大家他在说梦话,伸手把棉被又给王麻子往上提了提,王麻子身子一动,醒了,眼睛睁了一下又闭上,声音微弱,但很清楚:“连长,我的手榴弹没拉响?”

王大勇一阵心楚,安慰道:“没事,你睡吧,不关你的事。”

“嘿嘿!”王麻子睁开眼睛,说道:“连长,我把你气着了吧?”

王麻子突然觉着很渴,不知是口渴还是心渴,便去捉那床头柜上的暖瓶。“啪!”暖瓶落了。碎了,他才猛地惊醒:这右手怎么使劲儿也捉不住啊!被TNT强大冲击波斩断小拇指的手掌,仿佛连同整个胳膊一起僵死了。

王大勇看着王麻子一脸心事的样子,冲他说道:“麻子,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伤养好,再把身体恢复过来。”

王麻子心中顿生惭愧感,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惭愧,嘴上说:“放心吧,连长,我没事的!”

“好!”王大勇一脸苦笑着说:“记住,要永远保持你这个不服输的性格!”

一个星期前,自己还是神枪连手榴弹投掷、步枪射击两个项目的佼佼者。王麻子依然清晰地记得入伍那天,当着连长王大勇的面,为了证明自己参军报国的决心,憋足了劲,逞能地做了100个俯卧撑。那天,他最后几个俯卧撑都是咬紧牙关硬撑着做完的,这种精神感动了王大勇。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新兵连的几个月,这句话可是王麻子的座右铭。器械训练场上,他腿绑沙袋进行单双杠训练;手榴弹投远训练,他总是比别人多拿几枚弹;射击训练,为了把持枪基本动作练好,他主动在步枪上挂了块砖头提高难度。

正是凭着这股劲,一跃成了考核场上的“武状元”:手榴弹投远56米,步枪射击10发子弹发发命中目标……还是训练龙虎榜的标兵。

但这下不一样了,医院里白花花的病房墙壁上,死白一样的颜色宣告着:经军医诊断,他的右手小拇指从根部断裂,左眼视力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1.0。

战友们的安慰固然诚挚,却令他伤心。都这么说:安心养伤吧,往后,组织上会照顾的。

照顾。多温暖的词儿,可又像针一样扎人。

脚下的路,一下子窄了,短了。针鼻儿似的。能穿过去的只有两个字——复员——躺在残废证上过一辈子。

可是,他最怕的就是复员。

赣东北老家的村屯里谁人不知,王家那小子是个当兵迷。裤裆才缝死,就成天招呼着一帮“鬼蛋子”在庄稼地里杀来杀去的。踩倒了多少高粱秆,趟乱了多少大豆垅哟。

“穿军装的男子汉,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这是他念中学时说的,那时他才十五,连毛都没长齐。

在被送进手术室时,医生用绷带将王麻子的上身绑在了手术台上,王麻子感到很不适应,虽然他当时很沮丧,但是王麻子不喜欢肢体被人固定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把自己的枪交给了别人。

输液用的针,没有像平时一样刺进他手腕上的血管,而是在他的脚上找到了血管,把输液针慢慢推了进去,对王麻子来说,这真的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紧接着是注射麻醉剂,只有20岁的王麻子,做的又是局部手术,所以医生给他注射了半量的局部麻醉剂。几分钟后,医生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臂,问他麻不麻,有什么感觉。

他回答说:“不麻!”

结果王麻子被注射了成人量1.5倍的局部麻醉,而他的回答仍然是:“不麻!”

十几分钟后,王麻子虽然已经感到眼皮发沉,但是王麻子仍然睁着自己的眼睛,保持了不必要的清醒。

面对这一幕,医生和护士们很吃惊,最后王麻子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才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真的,王麻子虽然睡着了,但是在睡着的情况下,王麻子似乎听清楚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对话,甚至现在还能记得,手术工具放进托盘时发出的声响。王麻子更记得他们把他搬到了手推车上,把他送回病房时,手推车四个轮子,在地面上滚动时发出的声响。但是当时,他就是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也无法思考,他的大脑就像是一块硬盘,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外来的信息。这些信息中,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就是这次“事故”,让王麻子失去了唯一有点特色的“强记忆力”。一个月后出院时,王麻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比起一个月前,明显减弱了,原来看一遍就可以记住的射击原理,现在必须看上三遍,甚至是五遍。

王麻子想,也许和这次手术注射了太多的麻醉剂有关。

王麻子嘴皮上说,坚决不认被淘汰的命运,但心底里已经开始动摇。想想看吧,有谁敢要一个二等残疾的人拖连队的后腿,仅凭这一点,他就要被烙上“淘汰”的印记!

20岁的王麻子,突然间泪流满面。

他舍不得离开神枪连,他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舍不得这里朝夕相处的伙伴,他甚至舍不得那些对他们太过严厉的连长、班长,以及那些新兵战友和心爱的枪了。

王麻子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叶锋排长到他家接他入伍时的情景。

当叶锋排长给王麻子政治审查问及小时候的表现时,王麻子他爸爸赶紧插嘴道:“对对,五岁,不对,是四岁的时候,他就知道要枪。哎呀,解放军同志,你是不知道啊。他拿枪当宝贝似的,给他买了两把,白天玩儿,晚上睡觉放在枕头边上,你说,小时候都那样,这孩子还不该送他当兵?没准,他就是当兵的料,在部队还兴许就出息了。要不,在这个穷山沟,上不了大学,就得种地。”父亲并不老,才45岁。那片生他养他半生辗转其间的小山村局限了他。人要思维开阔,首先要走入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人交往,加大信息量。而父亲喜欢守着几亩地过日子,不喜欢四处打工奔波的漂泊生活。而从叶锋排长身上,父亲看到了儿子的另一种人生,可以不重复他。当兵,那是全家人,包括爷爷奶奶的共识,让孩子出去闯一闯,当兵几年,弄好了入党,提干,上军校,一辈子当兵也不错。次一点,带张党票回来,也可以当村主任,村支书。也是出息,起码,娶媳妇不用愁,在全村人面前脸上有光了。

那天起王麻子把叶锋排长当作标杆,叶锋排长出了门,他就开始学他的举止言谈,学他坐在炕沿上挺直腰板,带着浓重的赣东北口音讲话,他觉得那声音很美,当兵就应该这样,来自五湖四海,汇集南腔北调,还有军营里蓬勃的朝气,干练严谨的作风,各种各样的真枪真炮都让他向往。

四岁时在心里埋下的理想种子,在20岁时发芽了。当兵就是王麻子的理想,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年,他也要当个像样的兵,当个好兵,当他穿上新军装,离开家乡的时候,他在心里反复念着,一定要当个好兵,不给父母丢脸。

王麻子的军旅生涯就这样开始了,谁也无法预料这生涯的长短。

接着,王麻子脑海里浮现起摇曳的火油灯下,父亲咂巴着老旱烟的身影,像是在品着大半辈子的酸甜苦辣。他本是个要强的江西老表,即使扛200斤的麻袋都不弯腰,可那个饥荒挨饿的年代却让他弯腰了。他不得不带着一家五口流落到北大荒。从此便坐下一块心病,盲流,盲流,就像吃官饭了档案袋里装进了不光彩的历史,他总觉得这两个字给王家祖宗抹了黑,时时不得安息。

“儿呀,到了部队,那就得干出个样来。可别给咱老祖宗丢脸了。”爹的话朴素而硬梆,就像他当年背负的行李卷。老百姓没有翻天覆地的宏愿,却也有自己庄稼苗一样的希望。是自己的苗儿,就不愿他矮人一截。

这话,连同那眼神儿,他一起凿在心里了。

可如今,还能干出个样儿吗?

他绝望了。把小镜子,牙具缸一股脑儿地扔出窗外。整天蒙着头在床上痛哭,只有泪,没有声,牙咬着枕巾,被单直抖。

往后的日子咋挨呢,他一下想到了烧酒。对,就天天喝酒:喝得二糊二糊的,就不愁人了。

同类推荐
  • 狗坟

    狗坟

    西北风呼呼呼地刮着。下乡检查农田基本建设的车队经过抗日村时,县长牛希东心里突然有些发紧,仿佛车队不是爬行在崎岖的乡村土路上而是进入了一个混沌得有些发憷的世界。他问左右:“这是抗日村吧?”有位午部抢着回答:“牛县长您记性真好,对基层这么了解,这是抗日村。牛希东对这种不适时机拍马屁的话投有继续回应。他巴不得赶快从村头绕过去,但不久心里某个部位却被荒郊外一个兀起的新坟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股沁骨的凉意使他的脊背有些发冷,凭着对农村乡土民俗的了解,他马上推断出这是谁的坟了。他有些伤感地说:“同志们,都下车吧,我们看看这个孩子。”
  • 中短篇小说选(狄更斯别集)

    中短篇小说选(狄更斯别集)

    本书收录了狄更斯的12部中短篇小说。狄更斯的中短篇小说与他的长篇小说一样,体现了大文豪独有的创作思想、美学追求褐文学造诣,同时深刻反映了现实社会的矛盾,极力宣扬了他一生倡导的人道主义思想。就创作技巧而言,其中短篇小说更为注重形式的灵活性和情节的趣味性,在《一个穷人谈专利权》等中均有所体现。
  • 唐史通俗演义

    唐史通俗演义

    从秦朝到民国2000余年历史,蔡东藩以正史为经、轶闻为纬,用《三国演义》式的语言,文不甚深,言不甚俗,写成了这套中国最完整的历史小说。从1915年开始创作《清史通俗演义》,至1930年《后汉通俗演义》出版,整套《历朝通俗演义》耗时十年才全部完成。这套小说除极具故事性、趣味性之外,还极其重视史料的真实性。不但可以作为一般的休闲读物,也可以作为历史爱好者的参考书。
  • 生命恙

    生命恙

    还不到马年,就有亲朋好友不断打电话,他们找我不为别的,要么是为自己的父亲母亲、要么是因兄弟姐妹、同学战友身体出了毛病,需要看病和住院治疗。那种刻不容缓的急迫心情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当然,有的人还比较客气,说几句温暖的客套话;有的则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地提硬性要求,比如找什么专家、哪天把床位给安排了,没有一丝商量。他们压根不替我着想,就好像医院是我自家开的一样。近年来,我所在的医科大学三家附属医院,门诊量逐年逐月逐天攀升突破,不是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的病人,很难一步到位住进医院。
  • 黄土原上的雪

    黄土原上的雪

    父亲临死还在念叨那场雪。父亲说,那场雪太大了,他活了一辈子,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父亲说,那雪不是鹅毛似的大雪片,也不是白面似的细粉末,那雪有点像枣花,小小的圆圆的,纷纷扬扬密密麻麻地从天上落下来,眨眼就把地上铺成一片白,而且一下就是两天两夜。好多房子都被压塌了,好多树枝都被压折了,那些雀鸟因为没食觅,眼看着从天上树上扑棱扑棱掉下来。父亲说,他只要闭上眼,眼前就会飘起那天的雪花儿,纷纷扬扬的,把他的魂儿都带走了。父亲念叨起那场雪的时候,灵魂真的像出了壳,一脸的肃穆和苦痛。
热门推荐
  • 穿越后捡了个帝尊

    穿越后捡了个帝尊

    穿越后的萧浣儿一脸懵逼,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做个实验居然炸了!还一言不合的给我整了个穿越?算了,既来之则安之……随后开启了斗小人,坑人敛财的活计!没想到在某一天居然被一个叫南帝月的男子给拐跑了。哥哥们:“老妹,说好的一起发财呢!”萧浣儿:“美男在前,钱财什么的都去见鬼吧!”帝尊:“浣浣,你是我的人……”
  • 半岛之我的血族大人

    半岛之我的血族大人

    血族青年与一名人类女星,在机缘巧合下相遇后,导致其平静的隐世生活被打破,又因其妹妹的关系,更是使得原本完全不相干的的两个人有了联系妹妹:哥哥,哥哥,我要这个,还要那个某男子:行行行,都买给你,麻烦帮我把这些都打包了................妹妹:哥哥,哥哥,快看,这些小姐姐好漂亮,我也要某男子黑线:妹妹,她们是艺人,不是吃的也不是穿的妹妹:哦~~艺人啊~~艺人是什么?某男子汗颜................允儿:欧巴,你是上个世纪出土的文物吗?都21世纪了,还在用BB机?我们还是加个Kakao吧某男子:Kakao是什么?西卡:欧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穿这种衣袍??某男子:???这就是一位原本应该过着血族避世的生活,在宠妹妹的日常生活以及自己的事业中因各式各样的巧合和麻烦,随之发生在娱乐圈内外的一系列有趣温馨的奇幻故事
  • 三国箭神

    三国箭神

    目瞪口呆的重生补偿、随机选择的穿越页面、东汉末年的幽州英雄热血、儿女情长......
  • 神魔归界

    神魔归界

    一步一天,天何在?自己踏出来,管你前面是什么妖魔鬼怪,管你前面是哪路神仙,拦我者,砍了。
  • 讽喻故事

    讽喻故事

    无数事实、经验和理性已经证明:好故事可以影响人的一生。而以我们之见,所谓好故事,在内容上讲述的应是做人与处世的道理,在形式上也应听得进、记得住、讲得出、传得开,而且不会因时代的变迁而失去她的本质特征和艺术光彩。为了让更多的读者走进好故事,阅读好故事,欣赏好故事,珍藏好故事,传播好故事,我们特编选了一套“故事会5元精品系列”以飨之。其选择标准主要有以下三点:一、在《故事会》杂志上发表的作品。二、有过目不忘的艺术感染力。三、有恒久的趣味,对今天的读者仍有启迪作用。愿好故事伴随你的一生!
  • 吸血校草误吻迷糊萝莉
  • 家有妖孽夫:驱魔王妃不好惹

    家有妖孽夫:驱魔王妃不好惹

    一次不小心闯进温泉里,看见美男沐浴,结果那个美男就追着自己狂喊爱妃?“爱妃,杀人这体力活,为夫代劳。”上官紫聆无语。“爱妃这个小家伙哪里来的?”某妖孽男指着一个完全是自己翻版的小男孩陷入石化状态。“妈咪,这个人是我爹地?”小家伙指了指石化中的男人,质问自家的妈咪。上官紫聆看了看陷入石化的男人,再看了看小家伙,勉强开口,“应该是吧。”某男人从石化状态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说着,“什么叫应该是吧?”新书【皇叔狂宠:邪魅大小姐】以发,期待跟各位再见!
  • 英语诵读文萃Ⅱ

    英语诵读文萃Ⅱ

    如果你把怨恨积郁于心,负累的人是你,而不是你怨恨的人。所以,学会原谅才能轻松生活。
  • 世子你又傲娇了

    世子你又傲娇了

    【本文男强女强,身心健康,女主穿越,概括来说,就是两个腹黑的人找到彼此,开启了坑别人模式的故事。】听说,皇上下旨赐婚,慕王府的慕渊世子,要娶俞太师家的孙小姐俞琬琰为世子妃。卞京城里,上到王孙贵族,下到普通百姓,集体懵逼......慕渊世子?就那个传言活不过25岁,整天知道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没见过。俞琬琰?俞太师传说中的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孙女?更没见过。一场赐婚,在卞京城的地界上,投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子,没有激起一点水波。然而随着两人的一场婚礼,却掀起了东慕国里的权贵交替,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叹,我皇果然是我皇,眼界就是独特!————————————精彩片段:慕渊:“听闻世子妃画技天下无双,可否给为夫留下一幅肖像?”俞琬琰莫名其妙:“天天看到你,留肖像做什么?”慕世子遗憾感叹:“世人都传本世子活不过25,总要给世子妃留下一点念想。”某世子妃嘴角微抽,那个狡诈如虎,没人的时候上蹿下跳生龙活虎的人,是谁?“......那你准备一下。”
  • 开店生意经:各种店铺业务优化与管理细节大全

    开店生意经:各种店铺业务优化与管理细节大全

    如何才能开一家能赚钱的旺铺?这需要一定的技巧。从开店项目的选择、店址的选址、店面的装修、卖场的打造到店铺的经营,哪个环节都马虎不得。本书就开店的各个环节进行了实用性很强的说明,是开店经营者不可多得的操作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