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嵘丢掉倒完酒的酒囊子,又从另一边摸出一壶子来,扔掉塞子,一饮下肚。
一口清酒喝的酣畅淋漓,转眼已经下去了大半,他手拿着剩下半壶酒,缓缓起身,“五年了老穆,我就说你那丫头是凤凰命,经过那样的事,竟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他说着,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现在攸泽羽翼渐丰,有他在,丫头再不会受委屈了。”
看着碑上那两个冷冰冰的名字,感受着喉头烈酒的灼烧感。一向粗犷的顾嵘双眼居然有些泛红,那双虎目中隐隐有泪。
本是一同打下大宛千里江山的挚友,他却在穆苍被人冤枉毒酒赐死之时未能及时赶到,让还只有十几岁的穆苏没了爹娘。
尽管这件事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依旧处在深深的自责中,为了缓解这种愧疚,他挑起了教导穆苏的责任,希望将来有一天,这丫头能为穆苍与苏歌夫妻两人洗刷冤屈。
不过幸好,穆苏从没让人失望过,哪怕被人置于死地。
大宛这个担子实在是太重,外有西洋倭寇北蛮虎视眈眈,内有奸人暗地里耍心机,假若想要一世太平,免不了要有一个人去做“刀”,做赫连家的“刀”。
为赫连家守了四十多年的江山,他已经老了,老到只能在后方指点江山,无法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和手下的将士冲锋陷阵。所以,为了制衡其他手握兵权的势力,穆苏做这把“新刀”再合适不过。
顾嵘长叹一口气,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本是清爽下菜的清酒,现在喝来,比那放了二三十年的老酒还要辣心。但不管是清酒还是老酒,终是比不上穆苏十八岁时偷偷揣进他怀里的那一壶女儿红来的辛烈。
应是该出嫁为人妻的大好年华,却因为生在穆家,扛起了一个男人都架不起的重任。十七岁的年纪,继承父志为大宛平定四方,连先皇都对她赞不绝口。
他还记得,金銮大殿上,先皇笑着对她说的一句话:有你这只穆家飞出来的凤凰,大宛才能打的四方都俯首称臣。
但是笑言总归是笑言,所有人都把这句话当了真。于是将穆苏捧上天堂,又把摔进地狱,弄的全身伤痕累累。
正因如此,重彦让战晔带的话他才不信,要是那个小子真的能做到,哪至于在五年前把穆苏逼到绝路?甚至在乾殿上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摔虎符,与重彦恩断义绝。
天色不知不觉的变暗,顾嵘晃了晃早就没了酒的酒囊,踉踉跄跄的扶着墓碑站好,然后脾气一倔把酒囊子扔了出去,“老穆啊,没酒了,老子今儿就带了两瓶儿,你是真他娘的能喝!”
话说完,他拍了拍碑头,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下次吧,下次我多带点,咱们跟苏歌,还有在这儿睡着的兄弟们,好好地喝上一场!对!还有穆苏,回头我带来给你瞅瞅,那丫头现在长得别提多漂亮了,像极了苏歌那副样子,不过太野蛮了,怕是日后啊,不好找婆家嘞!”
自言自语的说完,他依旧依依不舍,将那碑上的名字上上下下的擦了好几遍,才肯起身拿着头盔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翻身上马。
“驾!”
一声轻喝,身下战马扬蹄长嘶,然后撒开四蹄,如袭风一样朝着雁北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被重彦抱回房间的穆苏乖乖的坐在床榻上,而重彦坐在桌案边紧皱眉头,看着手里的密报,似狐狸一般眯了眯眼睛,仿佛在想些什么。
“苏苏,”他突然侧过首,唤了一声穆苏,“你在衙门大牢里的时候,可是被那钦差下了药?”
他忽然的这么一说,穆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重彦问的是什么,然后点点头,缓缓开口,“他将迷骨散撒在赵家给他的证据上,我接过来看时一时大意着了道……对了,我险些忘了一件事,你现在派人去衙门大牢,死牢最里面关着一个被铁锁锁住的小姑娘,就是她教我如何解开迷骨散的。”
“小姑娘?”重彦皱了皱眉,接着道:“除了解迷骨散,她可曾跟你说过别的什么吗?”
穆苏点点头,许是腿躺的有些麻了,挪了挪身子,然后说道:“说过,她说她是苗疆蛊女,来大宛找人的。”
穆苏这么一说,重彦就更加肯定密报上传给他的消息。
苗疆蛊女深入大宛,在边界镇子失踪。
再加上战晔所说,凤择梧曾在御医堂私下找人拿了一包迷骨散的事,跟穆苏一串联,一切瞬间就水落石出。
“苏苏你先在这儿休息,门口我留的有人,有事叫他们就好。我和战晔去一趟衙门,去把蛊女带回来。”
重彦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门打开,门外的战晔早已经等候多时。
“等等!”
穆苏突然喊住他,重彦回过头,看着她一笑,“怎的了?”
“柠木也在镇子上,能不能……把他也一并带回来?”
穆苏有些不确定重彦会不会答应,毕竟这里是玄骑营的驻扎地,随随便便将一个外人带进来,只怕顾嵘将军不大高兴。
重彦一挑眉头,唇角的弧度扩大,眼底的笑意十分明显。他松开扶着门的手,转而往回走来,在穆苏面前停下了步子,然后说道:“让我帮你办那么多事,没点表示吗夫人?”
瞧着重彦这个样子,门口的战晔十分有眼色的抬手带上门,然后闪到一边,直接去了后院牵马来。
按照重彦的脾性,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但是等战晔把马牵来,却看见重彦已经关门走出来了。
这么快?!
但当他看见重彦白衣上那一个显眼的脚印时,瞬间明了了一切。
他忍着笑,假装一脸正经的牵马走过去,然后开口道:“主子,您的马。”说着,又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重彦冲着他一笑,接过马缰,缓缓说道:“这几日我看着你甚是空闲,正巧江南那边水军缺个督查,你水性又好,定是能胜任的。”
“啊?!”战晔突然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重彦什么意思,连忙开口,“不行的主子,我这人只能打打下手,而且江南那边太潮湿了,我会起疹子的……诶!主子!主子您别走啊!”
等他慌慌忙忙的拉着马追出去的时候,悠悠哉哉的重彦早已骑马跑出了好远。
他只能哭丧着脸委屈巴巴的翻上马背,急匆匆的追赶纵马狂奔的重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