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课的钟声悠扬过后,颂诗声一落,嬷嬷开口了。
“孩子们。”修女们象一群羔羊望着她们的放牧人。“我现在不得不通知你们,昨天晚上,有两个妖孽男人,强行进入了我们清洁神圣的修道院。”
“呀……”
如小风起于青萍之末,窃窃私议立刻从人群中轻烟般升起,弥漫于圣殿的斗拱柱廊间。
嬷嬷等待着窃窃声消失,然后,她庄严地举起了右臂。
“男人是什么?男人是污泥,自私、肮脏、残忍。女人呢,是水,清纯、和睦、安宁。泥和水绝不能相容。可是那个邪教徒,竟以毁掉我们圣地相威胁,要我们每个白天派一名护士去照看他的小妖孽。”嬷嬷停了停,“为了最高的利益,有时不得不小有牺牲。象古话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退是为了进。我们只好派一名修女去,她去那儿,代表我们去回击!”
下面又弥漫了一阵交头接耳声,有几人脸上竟带了反常的红晕,这使嬷嬷感到一惊。
但另一些坚定的修女的喊叫,又使她大大宽慰。“嬷嬷,我们不去!”她们激昂地舞动双手,“我们见了男人,会控制不住报夏的冲动!”
嬷嬷用右手食指轻轻摇了摇,喧嚣被抹平。好孩子,她想,你们使我充满信心。嬷嬷的眼光甄别着部下,最后,停留在高贵的施若秋脸上。
嬷嬷很清楚,她心里已定下了谁。
施著秋的父母属于一见钟情的俊男靓女,他们都在上海一家电梯公司任职。相识的当晚,激情的波涛就将他们掀到欢乐的峰颠,晕眩的快感使眼中世界均成旋转的玫红。施若秋这不幸的种子便在这一刻疏忽中留下了。而两个月后单萍在堕胎中心提出申请时,妇科大夫却宣布,由于宫腔血管异位,堕胎难保不会引起大出血以至死亡。于是怀胎期满,不受欢迎的施若秋在上天冥冥的安排下,惶惶来到人世。施浩然自是飘若飞鸿,翩翩于美洲某个角落,踪迹俱无。单萍受了一番妊娠生育之苦,俏脸上平添几分憔悴,使过去众多的追随者骤减三分热情。于是人人注目的中心变成车马冷落的空门,嫉情便全数转移到女儿身上。
不合时宜诞生的施若秋,很合时宜地成了宗教学院孤独的寄宿生。儿时从母亲那里时时听来的对男人的诅咒,给幼小心灵无端罩上浓黑的阴云。男人可恶,异性可恨,乱天下者男人,肇祸端者异性。贞守是福,寂灭是美。感情如狂蜂乱蝶,无法驾驭终导致自毁。理性如空山静花。俏然独放却恰美超然。
施若秋长成颀长一少女,但她只空有美丽其表,她对理性的崇拜已达到疯狂。人的本质是什么,是理性的构筑。而感情的存在,说明进化的未终。感情就是情欲,情欲等于性欲,性欲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皆有,因此,有情人便与飞禽走售一同。
施若秋生活在理性的幻境中,但也遇上过痴情的追求者。有人写情书,天天飞鸿,日日付邮,墨水换成鲜血,字迹暗红,芳心可鉴。
施若秋几乎感动了。但父母的经历是阴郁的警钟,她自律不能越雷池一步。
18岁那年,施若秋从电视新闻上知道孟玛丽教主第四次回地球招收信徒,她求助若渴地赶去报了名。
“说实话,你很漂亮。能坚守吗?”教母问。
“人是为灵魂而活的。为了坚守纯洁的理性,我宁舍其貌。”施若秋背诵着纯理教的祷词。
“让我再考虑考虑你的请求。”
施着秋回去了,第二天又出现在孟玛丽眼前,与前相左的是,头上多了一袭细黑的面纱。
“你想表明,”嬷嬷问,“你已阻断了对世人的吸引?”
“是,因此世人也就无法再诱惑我了。”
“何以为凭?”
施若秋不答,缓缓撩开面纱,水果刀就当着嬷嬷,在粉脸上犁开了终生不褪的两道沟痕。美丽烟消了,纯理性雄踞王座,稳固地不再受刁扰。
但嬷嬷并未震惊。“若是心坚如铁,”她说,“又何惧面如春花。”
字字珠玑,却如雷霆惊炸。原来我离纯粹仍有千步之遥,原来毁容正证明我内心的怯弱卑渺。
“你有我年轻时的美丽吗?”嬷嬷又道,“但我不曾想到毁容。”
施若秋长跪于地。“嬷嬷,我懂了。”
副管事施若秋成了黑蔷薇修道院第二领袖,她的偶象是孟玛丽嬷嬷。孟玛丽是纯粹理性的大厦,施若秋需仰视方只能望其项背。大厦不倒,施若秋永远都有坚实的地基。
派这样的教徒去担任护理,能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