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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靓女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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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心街,“丽人舞廊”的艳名如雷贯耳,妇孺皆知。其实不只是一条街道如此,本城娱乐界、商界、财界以及政界的某些不便透露名姓的要人,谁不把每晚午夜以后去“丽人舞廊”的香风粉云中周游沐浴一圈,当作妙处无法言说的最大享受呢?

听说就连本城警界的缉黄高手们,都对舞廊贩卖色情的传闻眼睁眼闭。是啊,菩萨还是人做的呢,警察一样也有爱慕女色的七情六欲,谁也不能要求他们太过于违逆做人的本性。

这是晚上11点35分。

黄子豪科长在警察局是掌管情报追踪科的重要官员,任何属下向他秉报公事,都须两只后跟“啪叽”一磕,高喊一声“报告长官”,得到他儒雅的颔首后,方可陈述下面的内容。但今晚在美人儿金水仙氤氲的卧室里,黄子豪早已不是什么警界的重要人物,而是金水仙小姐石榴裙下摇尾讨乖的小羊羔。

现在,黄子豪身穿T恤衫,领带歪斜,从陷住他大半个身子的汉堡沙发上站起身,两眼瞪得溜圆,眼角布满饮酒过量的血丝,踉踉跄跄地向翘着大腿,将脚后跟搁在桌上的靓妞金水仙贴去。

“你,你是一个妖精……”黄科长伸出右手食指,颤颤地指着嘴唇猩红的风尘女郎,“我要扒掉你的毛皮,看一看妖精是、是什么心脏……”

金水仙嘻嘻笑起来。她最多不过23岁,但调教男人早已不是生手。她在香港14岁时便被继父强奸。她起初觉得无脸见人,羞辱感促使她两次自寻短见,但继父把她从死亡路上拉了回来。“你何必急着去死呢?”继父看破一切地启发她,“这世道不是为什么高尚的英雄准备的,它也是肮脏与下贱和人吃人的天堂。你以为那些坐在电视机里贵宾席上的人就纯洁、就崇高吗?呸!他们说不定比我还不如。他们用手中的钱权,不知干了多少狗屎不如的卑鄙事,他们早该死一千遍了……结果他们活得心安理得,道貌岸然。而你这个单纯得简直不值一提的小姑娘却反而以为罪孽深重、赶着寻死……你给我收起来吧!你可以活得暴富,活得把那些坏男人玩于股掌之间,看他们丑态百出,脸皮丢尽。你的身体就是你的本钱,也是你的武器,你可以慢慢报复男人,报复我,以挽回你的耻辱感!”

象一阵狂飙猛浪,继父赤裸裸的愤世之言粉碎了少女心中沉重的廉耻巨石。金水仙一下觉得自己成熟了。其后几年,她在人生的风月场中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哪一个男人不在她衣裙下俯首称臣。

她检验了自己的力量,明白了女人既是一切男人的玩物,但也是男人头上的女皇。

两年前,她偷渡到了这个岛国。她在行前的辞别酒中下了毒,将懵懵昏昏的继父送上了西天。

她在一个国际卖春业组织当地分支机构的安排下,悄悄住进了“丽人舞廊”。

她的老板给她起的艺名叫“金水仙”,她那一身荔枝蜜一样细腻微黄的亚洲少女皮肢,无愧于这个响亮的称号。

她和舞廊里其他没有本地居留证的黑色卖春女一样,凭本事和心机吃饭。她的名声逐渐在当地主顾口里私下传开。她把她的同行统统比了下去。她给丽人舞廊带来辉煌的声誉,使圣心街上其余几家夜间娱乐排档的生意相形见绌。

在她那儿销魂行乐的有西洋水手,商界巨子,影视歌星。黄子豪是警界的代表,金水仙对黄子豪之类的男人是有所要求的。虽然黄子豪体形消瘦,缺少骑士般的雄性魅力,但她明白,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开罪于他的。她宁愿在10个政界要人面前端足架子,漫天要价,也不能在豪仔之流面前胆大妄为,因为,豪仔握有将她驱逐出境的生死大权。

“哎呀你要死啦!”金水仙亲昵地骂贴上来的黄科长。

“喔,”黄子豪也斜着眼。

两条手臂从金水仙颈后搂住了她。

“豪仔,你慌什么……”金水仙左右扭着身体,象一条滑溜溜的海鳗。

“啊!”金水仙做作地呻吟一声。“天杀的豪仔,你把我弄坏了,有人要你的命。”

“就是、是、是玉帝和阎、阎王爷驾到,我也不、不怕。”

“寿哥来了!”金水仙一声喊。

这一声真灵,话音未落,黄子豪已倏地一下反弹起来。

黄子豪明白受了骗。他左右环顾,粉红色的灯光,半明半暗的豪华卧室里,两面墙上嵌的硕大玻璃镜中只映着他和地毯上的靓妞。

他一脚踏住金水仙:“你觉得寿哥比我威猛?”他装作无所谓地说,“你在想他?”

金水仙止住笑,“看你说的,”她向他亲昵地挤挤眼,做一副天真的假相。“我想你还想不赢呢,哪有工夫想他那个烂仔。”

“此话当真?”

“哟,黄大哥,我什么时候哄过你了?”

黄子豪收回脚,“这还差不多。”

“求你手下留情……大哥,我不是在败你呀,其实我怎么不明白,凭他寿哥在黑道上混日子的身份,如何是你们警察大老爷的对手?”她爬起来,偎向黄子豪,顺势拉他一起坠入沙发。“你想想呀,黄大哥,他们是看见你就要躲的人,他们再威风,也只有月黑风高时,出来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哼,哪有黄大哥你,制服穿着,全身披挂,顶着红头太阳,劲猛威风地当街一站,是人是鬼,都忙着给你躬腰作大礼,问安请好呢……他寿哥算什么,出了大事敢来护我吗?不敢。而你,只要你还珍爱你的金水仙,你就可保我在这方地盘上揾食,没人能把我赶到海里去……黄大哥,”金水仙话语里含着撒娇带嗔的喉音。“唔……大哥,你笑一笑,你别拿这副吊颈鬼脸吓我好不好,唔唔,我有心脏病呢……”

黄子豪在女人甜腻的话音宽慰下,情绪转为亢奋。他的手不觉又缠住了金水仙的后腰,指头急迫地寻找着睡袍的腰带,“哗”地一下拽掉了它。

“寿仔他今日绝不会来吧?”

“绝不会来……”

“小猫咪,不要再提那个烂仔,有我黄子豪在,你就放心大胆在圣心大街搏你的世界。我能保护你,只要你,跟我,看谁敢、敢动你一个指头……”

没有比金水仙更懂得驾驭男人之术的女人了。她在本地的主要保护者来之于白、黑两道,白道是警察局的黄子豪,而黑道的就是“白狼帮”的首领寿哥了。

这两个男人,都是金水仙这类女人的衣食饭碗,得罪其中任何一方,她就可能被扫地出门,猪狗不如。金水仙明白其中厉害,她要设法笼络住他们。她深谙男人对美丽女人的心理,她知道男人都希望世上的漂亮女子皆为他一人而备,而女人若要赢得男人倾心相护,也必需做出一副只靠一人,舍此不从的忠贞模样。

这是事情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金水仙也很知道男人的短处。男人是天生薄情郎,只要他认为猎物到手,无丢失之虑后,他便会逐日兴趣淡薄,而将狼样的眼光,投向新的尚未到手的女性。

如何使对女人有用的男人永远对她的佳丽心怀激情,矢志不二呢?这就到了考验女人的心智和手腕的时候了。而金水仙是此道中之高手。

她的战术其实极简单:利用男人之间天生的妒嫉。

她在黄子豪面前有意要提到寿哥,同样,在寿哥面前她也会装着失口般一下滑出“豪仔”两字。她将妒火在男人心中点燃,让他们明白眼前存着强有力的竞争敌人,而这个可人的靓妞究竟鹿死谁手,似乎还无定数。

然后她又在狂怒的男人面前贬低敌方,申明好女不事二主的真挚,赢得男人的一腔情爱。

男人为要战胜敌手,便会在女人面前施出浑身解数,以证明自己不管是心智或能力上,均胜对方一筹,以此拢住女人的芳心。

而女人便在他们的竞技中获利。只是别忘记一点,若要不同的男人永远忠诚于自己,就需将挑动男人相互嫉恨竞争的小把戏,永远小心翼翼地演下去。

当然,绝不能让两匹在这黑暗中摸索着暗斗的公狼一朝见面。金水仙明白,如果寿哥和豪仔不期而遇同时出现在她的粉色卧室中,男人们敏感的心会深受伤害,他们会先后抛弃了她。

所以,黑道上的寿哥要来便来,大大咧咧,仿佛金水仙是他的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室。而公家人的黄子豪要拜望她时,她却格外小心,一定得预先打探确切寿哥当晚必定不会造访“丽人舞廊”了,才会用电话给豪仔的公事房传去消息。

豪仔毕竟是公家人啊,金水仙知道,公家人脸上都戴着高尚的面具,他们不敢轻易撕掉它。

这时,黄子豪已扒光自己身上的衫裤。

“你这个、妖精……”他发疟疾一样颤抖着嘴唇,牙齿敲得格格响,脸色苍白。

就在这一瞬间,外面小客厅的门上响起了两记不轻不重的敲击。

“谁呀?”金水仙从黄子豪干硬的裸肩后伸出头问。

“我!”声音如咬钢嚼铁,叫人心惊。

寿哥!!

仿佛一瓢冰水劈头浇下,两个男女被冻在原地。

寿哥带着手下两个红棍马仔进“丽人舞廊”时走的是后院安全楼梯,因此前边大堂中的侍者都不知道。

只是在七楼的楼梯间里碰见一个舞娘,她被一个半醉的嫖客从颈后拉开绸衫,灌了一脊背香槟酒,正嘟囔着回房换衣。她被从拐弯处出来的寿哥撞了一个趔趄。

“眼睛挨炮子打瞎啦?”舞娘倚住墙壁小声嘀咕,“又不是奔丧。”

没提防被寿哥听见了。寿哥停住脚,笑吟吟地转回头:

“你在念什么歪嘴巴经,婊子?”

“对不起大佬,”舞娘自认倒楣地陪上笑脸,“我怨自己走得慌张,挡了大佬的路。”

“识趣就好。”寿哥伸手抬起舞娘的下巴,一下眼露凶光,“否则我找人抬你到大街上,当众要你的好看!”

舞娘吓得五官变形,连声告饶:

“大佬你不记小人过,不跟小人一般见识。大佬你饶了我吧……”

寿哥放掉舞娘,疾步走开。

舞娘瘫在原地,心脏跳得要蹦出胸腔。她记住了凶煞般的男子有一副赤红的刀条脸,鼻梁直而硬,眼睛炯炯有神,发出的冷光能穿透你的五脏六腑,叫人终生难忘。

她看见他们停在E座门前,她知道E座住着这里的王牌靓妹金水仙。

呸!舞娘在心里恨道,一个烂婊子,靠上些野马烂仔又怎么样。终有一天他们会让你完蛋。

不过她明白她其实还是极羡慕金水仙的福份,瞧那两个马仔,一人拎一个大硬壳提箱,不知又给那个卖肉的婊子送什么时髦的东西来了。

最先在卧室里清醒过来的是黄子豪。

“糟啦!”他啪地一下跳起来,“怎么办?他妈的你说他绝不会回来。”他咬牙切齿,看样子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面前的女人,“结果你他妈骗我,好啊,你要我的好戏看……你他妈快想办法!”

金水仙脑子里一刹那成了空白,她清楚地记得她与寿哥通电话的情形。寿哥说他晚上有“活儿”干,叫她自己保重,早早歇息。她说她一定要等寿哥,她为寿哥准备了一瓶窖存97年的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这可值3万美金一瓶啊!是一个石油业富商送给她的。不过她没把后一点告诉寿哥。但是寿哥不为她的莺声燕语所动,又重复了一遍晚上不光顾“丽人舞廊”的话,就道了拜拜。然后才有她金水仙给黄子豪放信,然后才有两人此刻的狼狈相。

可是世界一眨眼变了样,寿哥一个回马枪杀到这里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的确最要命的是如何把黄子豪安顿好。想想看,堂堂警察局的科长,黑社会分子的天敌,却被自己的对手堵在一个以皮肉生涯为业的妓女的小巢里,警局官员的脸往哪儿搁?如果被人捅到新闻媒体那里,他的前程还要不要,饭碗还保不保得住?女人是最容易被突然事变震惊的,但往往也是最先一个镇静自若地拿出主意来的。金水仙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你,”她指住黄子豪,“什么都用不着现在说,保脸要紧。”

“你叫我怎么个保法?”黄子豪哆嗦着手臂往腿上套短裤,半天蹬不进脚。

“喂,”外边又在拍门,“你在干什么啦,有野老公吗?”

“就来就来啦!”

金水仙答着话,跳到壁橱边,一把拉开橱门。

“快,快进这里来。”她叫黄子豪。

黄子豪呆愣着,短裤还在脚颈上。

金水仙跨过去,一把将他推过来,顺势塞进壁橱里。

黄子豪已经成了可怜的小鸡,一切听似乎很有决断的女人安排。

“我,我在这儿藏多、多久?”他颤声问。

“或者五分钟,或者整个晚上。”金水仙敏捷地把男人留在地毯上的衣衫全数抛进来。“总之你别弄出一点声音,只要出一点声音,你就完蛋了。”

“观音菩萨……”男人绝望地祈祷看。

金水仙把橱门“砰”地一下关死,风快地刮进卫生间,把一条厚绒浴巾当胸一缠,拧开水喉,掬了一捧水,“哗”地洒满全身,然后跑进小客厅,来到门背后。

“寿哥,”她问,“是一个人吗?”

“三个。”

“哇!”她让惊叹飞出门外,“我正在洗澡呢。”

“他们会呆在客厅里,”寿哥在门外不耐烦了,“我们两个去卧室。”

“好的。”

金水仙温软地答应着,抽开保险栓,放寿哥进来。然后她一路小跑,踮着脚尖,优美地旋进小卧室,她预计寿哥在门边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身材,火气一定会消掉大半。

寿哥偏偏头,示意两个提大箱子的马仔坐进小客厅,随后复又关死了门。

“你们等在这儿,”他吩咐两名部下,“我不给信号不要进卧室。”

“是,顶爷。”

寿哥走进卧室,把门在身后关住。

寿哥起先没动身子,只盯住金水仙的眼睛看,他对自己的眼光有十分把握,底气稍差的人,是顶不住他目光里那股冷硬的凶气的。

可金水仙毫无异样,眼睛一眨巴,唇边绽出一个寿哥十分熟悉的媚笑。

“我的大佬吔,”金水仙边撒娇边将身子往这边偎。“还不快脱了衣服冲个澡。那瓶波尔多葡萄酒……”

但寿哥打断了她的话。“你今天晚上在干什么?”他晃着下巴发问。

“瞧寿哥你说的,”金水仙美丽的大眼里满含情欲的火焰,“我在等寿哥你呀。”

“几个人等呢?”

“几个人?”金水仙摊开双臂,“寿哥你是怎么了,你还想我叫几个姑娘侍候你?”她大眼一眨,两颗清凉的泪珠适时滑出眼眶。“寿哥,我对你的情份怎么样,你半夜睡不着可以扪心想一想,可你还当着我的面,说要别的女人相伴,你是当面拿刀子戳我的心呢,寿哥……”她抽泣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哭声有一种令铁血男儿也心软的元素,她百试百中,从未有过失败的历史。

可寿哥根本不为所动,金水仙发现,寿哥那对犀利的眼睛,正慢慢滑过她的脸,移向床边茶几。

她跟着他的目光移过去,一下子,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两个酒杯,放在茶几上。还有一根男人才抽的哈瓦那雪茄,一只手枪状的镀金打火机。

寿哥的眼光又回到她脸上,“你一个人等我?”他似笑非笑,语音中包含的意思无法捉摸。“你有同时用两个酒杯喝酒的习惯……还抽古巴雪茄?这些嗜好过去没在我面前表现过。看来我们相交不深啊。”

“寿哥……”金水仙无法不真正地带上哭腔了。“一个日本玩具商来坐了半个钟点,我很快就打发他走了……”

“是啊,”寿哥点头同意,同时慢慢踱步,“可能还走得不远呢。”

他忽然以飞快的动作抓过壁橱门用力一拉,紧接着以发射火箭般的速度往里狠狠地踢进一脚。只听一声惨嚎,赤身裸体的黄子豪捂住小腹,“轰隆”一下栽在地毯上。

寂然无声。令人窒息的安静。

各种材料刮风一样掠过寿哥的大脑。他是专门来找金水仙算帐的,但却不是因为她与别的男人睡觉的事。“白狼帮”一个月前在投机一项地产生意时失风,白白损失两百万银纸。后来打听到了,是有人将这边的详细折买计划统盘告诉了“白狼帮”的生意对手,使得人家先行一步,占尽上风。今晚,是已在对方高层失宠的一个决策人,向寿哥出卖当时泄密真情的约会。寿哥如约给了那人十万银纸,但买到的消息却使他惊疑长久,原来当初向对方出卖情报的人,就是令寿哥恩宠有加的金水仙。

事实果真如此吗?寿哥半信半疑。

但那人十分肯定。他说出他们的一个“副大路元帅”与金水仙勾搭成奸的具体时间地点。他说金水仙透露,“白狼帮”商议那个计划时就在她的小客厅,她当时在卧室里等待寿哥完事后睡觉,她把他们的计划底细听了个一清二楚。当然那个副大路元帅一表人材,相貌英俊,对金水仙猛施情场恩爱,使金水仙为之神魂颠倒,愿托终生。但副大路元帅当然也只是逢场作戏,情报到手,留给金水仙一笔“咨询费”,就不辞而别,叫金水仙好长一段时间都引颈翘望,芳心悬念。

约会结束后,寿哥对金水仙的情义也结束了。寿哥是那种男人,他对任何事情都有斩有杀,拿得起放得下,对感情之事也不例外。他在“白狼帮”能坐上顶爷的高位,也全凭了这副决不拖泥带水的果决个性。金水仙曾给他许多快乐,她那一套功夫,可说是出类拔萃,一般妓女难以望其项背。

可是她竟能出卖他。尽管是受了对方所谓“白马王子”情感上的欺骗,但可以看出,她决非一个靠得住的女人。

对了,她还时不时半开玩笑地漏出警官“黄子豪”的名字,寿哥都当是女人玩的小手腕而一笑置之。现在看来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哪一日黄子豪真从感情上俘虏了她,她就会出卖“白狼帮”更多的利益。

她死定了。寿哥做事就是要走极端。

就在今晚下手。当然,她死前可以得到寿哥对她的最后一次抚爱,她可以死个明白。

但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竟碰上警察局的情报追踪科长。

更没有想到的是金水仙还企图把精明强悍的寿哥当猴耍。

那么,对金水仙的最后一次抚爱将终止,也没有必要告诉为什么要送她上西天。

她只配死成一个糊涂冤鬼,别无选择。

寿哥独自冷笑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雪茄,咬掉塑料封口后,用手枪打火机点燃。

地上的警官哼起来,看样子刚才那一脚差点要了他的命。

“嗯,”寿哥点点头。“不错,请你把地上这头脏猪扶到床上去。赶快。”

金水仙一切遵命,蹲身把黄子豪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颈上,然后一使劲,半抱半搀地把干瘦的男人弄上了床。

“好,”寿哥夸张地拍拍手,又吸了一口雪茄。“现在,正事开场了。你,婊子,把这头脏猪的下水给他弄出来。”

金水仙象没听懂,呆呆地,两只眼盯住寿哥,也可能是想用一种天真稚拙的可怜相换得昔日喜欢她的男人的同情。

寿哥踱到金水仙身边,也吸了一口烟,猛地把雪茄红红的烟头按向女人雪白的左肩。

“嗤——”一股青烟升起,伴随女人撕人心肺的惨叫。

“我的习惯是,好话不说二遍。”寿哥又将雪茄吸得红红的,“我数两下,一——”

话未落音,满眼含泪的金水仙已象一只受惊的小鹿,跳向黄子豪。

“婊子,把臭警察的下水统统揩在床单上。”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起黄子豪,一记又快又狠的右直拳,把他打进壁橱。“就在这里办一辈子公事吧。”他奚落道。然后拉上壁橱门,将门锁死。

现在该轮到她了。转身向金水仙时,他想。

“去浴室里等我。”寿哥让唇角挂上一抹笑,他自己明白他是在讥讽金水仙,“我们两个来洗鸳鸯澡。”

女人的脸孔霎时被一种希望之光笼罩,升上腮部的红晕使她显得娇媚引人。她站直身体,向卫生间踅去。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寿哥,”她带着哭腔,“你原谅我了?”

寿哥把雪茄放进香槟酒杯,温和地挥挥手,“快去。”

他看着女人进去,听到她拧开水喉放水的声音,接着是丝丝袅袅的蒸气从没有关严的门缝后弥漫而出。寿哥凝想了两秒种,最后肯定了所要进行的步骤,然后他脱开了西装上衣的第一个衣袖。

半分钟后,寿哥与香肌毕现的金水仙,一起相拥着站在了宽大的比利时豪华浴缸里。

“寿哥,”女人温热的肉体紧紧贴住寿哥强健的肌肉,下巴搁在寿哥右肩上,“寿哥你不会记恨我的小过吧,寿哥是掀山?海的男人,不会与我们贱命一般见识的,寿哥……”

寿哥的大手抚摸着女人绸缎般的后背。他担心自己会吃不住女人的浪劲而改变初衷,他不想为一点无用的男女情事毁了严峻的后半生。

“小乖,”寿哥凑着女人的耳根哈气,“来,转过身去。喔哟,对。”

女人放来一个热辣辣的媚笑,听话地背过身。

寿哥的长臂从女人的后面转向前,两只大手慢慢移到女人的脖子处。

寿哥深吸一口气,突然收紧了钢铁般的十指。

凝固了两秒种。然后女人一定清醒了。她的双腿猛一收,又一下挺直,两手在空中“哗”地举起,凌乱地舞动着,身体象拧紧了发条的机器,拼命要弯成弓形。

但一切努力都晚了,寿哥早年在肉类联合加工厂屠宰美国肉牛时,就是一个令工头赞佩的大力士。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如一堵水泥浇铸的高墙。女人双脚有一时收离地面,整个身体吊在他的铁臂下,他都没有丝毫力不从心之感。

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只是女人在死去前的一瞬,右手不知怎么反抓到了寿哥的侧腰,在他的肌肤表面留下两道渗血的红痕。

寿哥两手一松,女人的尸体软软的蜷进浴盆。你是罪有应得,寿哥看着她冷冷地思忖,我们的法则是,谁对帮派怀有二心,谁就不得好死。

他旋大了冷、热水喉的流量,绵密的人造细雨急速地洒向他和脚下的死尸。

他捡起浴盆边的厚绒浴巾,刚才在卧室里脱衣时,他预先把一只解牛用的五号薄刃钢刀卷进金水仙披过的这张浴巾,带进了浴室。现在钢刀在手,他将从容地进行下一步工作。

他先用薄刃钢刀剜下女人的右臂。他进刀时手法娴熟,不用大砍大剁,只需在肩关节的骨臼处剔开韧带,剥去皮筋,然后将手臂拉起反向一扳,“喀嚓”,一声轻响,完好的右臂放到了浴盆中。老子是宰牛出身的,他眼里闪出一星冷酷的火花,独自想到,老子对付一个女人简直绰绰有余。

他如法炮制,肢解了她的左臂。

然后是两只修长、丰满、余温尚在的大腿。

割下她的头时他有一瞬间的怜悯,想到这个妙不可言的身体曾给过他的许多快乐,但他即刻就让怜悯过去了。他对着她无头的躯干戏谑地拱手抱拳,“失礼了,小乖乖。”接着手起刀落,两个硕大健美的乳房又滚到浴盆中。

绵密的人造雨很负责任地冲刷着整个残忍的肢解场面,寿哥满意地看着“干活儿”过程中的每一滴血和组织液,都随湍急的流水挤入浴盆尽头的泄水口,急急冲走了。他知道它们将流向城市巨大的下水管网,不出明天一早,它们就全都流入大海。

而赤身裸体在浴室中杀人的寿哥,身子会如正常洗澡者一样洁白如新,不沾一丝秽痕。等一会,去卧室里将西装革履一一上身,他又会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城市公民。

只是可怜了脚下这一堆美丽的肉,没人会知道她又上哪里去卖淫了。她在这里本来就是黑人,她萍踪浪迹来去无定很合这类人的本性。

寿哥跨出浴盆,用另一条干净浴巾揩干身体,进到卧室后便高声吩咐门外的马仔:

“嗨!把两个大箱给我拿来!”

两个马仔遵命行事,寿哥在卧室门口接过提箱,没让部下再跨前一步。

“去坐着等我。”他一扬下巴。“我收拾一些东西。”

两个马仔乖乖地退回客厅沙发。他们根本不清楚卧室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想弄清楚。大佬愿和那个婊子睡多久就睡多久吧,他们的任务,只是随时听候吩咐罢了。

寿哥在浴室中打开提箱,取出密闭性很好的两只大塑料袋,将金水仙的残肢分装成两包,又塞回提箱,紧紧锁好。

他把提箱上的水渍揩干,提入卧室,慢慢穿上整洁的衣衫。

他对着妓女的梳妆镜,往衣领和腋下部位喷了几注古龙香水。他为镜中装饰一流的中年绅士暗暗喝彩。

两个马仔跟着他们的主人从“丽人舞廊”后面的安全梯楼下来时,已是午夜1点。他们一人提着一个沉重的大箱,没人问寿哥他从情妇那里装了些什么玩艺儿走。

他们的“梅塞德斯”轿车开出了圣心街,满街闪烁辉煌的霓虹灯飞一样从车窗外掠向后面。

转过爱略莎夫人路,驶出菲斯广场的圆柱拱门,滨海大道从宝蓝色的天空下陡然迎到车头前。

寿哥叫停车。“你们都下去。”他说,“各人‘打的’回家。”

两个马仔应诺着开门离去。

寿哥目送远处林荫道的暗影将他们的身影吞没,一踩油门,梅塞德斯的速度一下窜到了120迈。

半小时后,梅塞德斯停在一道急弯处,这里已进入山区,深黯的大海在120米高的陡坡下静静地蛰伏着。

寿哥拖出两只提箱,又从车尾行李柜中搬出两个各重30公斤的铁件。他用铁丝把提箱分别固定在两块铁件上,然后把它们搬到路边。

没有停顿,他把第一个提箱从公路边往陡坡下一掀。

响起咕咕隆隆的滚动声,随着最后的一下“哗啦”,第二个提箱也滚下去了,夜空又归于平静。

寿哥将两臂在空中抡了十几圈,听着衣袖舞动的风声。他在此时对自己的力量坚信不疑。没人能跟我作对,他骄傲地想。我不是蠢笨如猪的小毛贼,我会把我的活儿干得滴水不漏。

他开车离去时脑中想到了那个瘫在壁橱中的警察。“,”他讥讽道,“今晚的日子是你一辈子最有滋味的一天!”

第二天,寿哥睡到下午两点才起床。

他去卫生间撒了一大泡尿,回来后坐在床沿上发了阵呆。

他抽了一根烟,丢掉烟蒂后拿起枕边的移动式无线电话。

他拨了报警号码。当对方一拿起听筒,他就惊乍乍地呼叫:

“警官,有人打劫啦……啊,圣心街的丽人舞廊,E座七楼B室,快救命啊……”

2

植物园占地300多公顷,坐落在城郊青龙岭上。从植物园中心的葛丽柏中心花园观景楼翘首四望,只见西北面群山奔涌,东边碧海万顷,而城市则在南面依山傍海的斜坡上,平日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在这里看起来都成了一个个小巧的火柴盒。

杨富绅是昨晚半夜在青龙山下的乌鱼角弃船登岸的,他趁着夜暗,爬上了一辆经过身边的集装箱货柜车,指望它把他载进城里。没料想货柜车是到植物园装载出口鲜花的专车,早上他一钻出匿身的车夹板,始发觉上了当。

他妈的,他想,老子就在这里观一天风景吧,老子反正是有闲阶级啦。只是别人有闲是因为有钱,而他有闲却因为是逃犯。

当然,他也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去办,不过现在不慌。在泰国清莱府的监狱里呆了18年,他已学会了等待。

他在郁金香暖房里注意到一个少女。早晨,游山的游客尚少,所以他一眼便看到了隔着两畦花圃的她。杨富绅的眼力没有因为监狱铁窗的封闭而稍有衰减,他立即敏感到,这姑娘观花是假,别有所图是真。

她的眼光根本不在姹紫嫣红的名贵花草上,她走路时心猿意马,仿佛不是脑袋指挥着她选择前途,而是双脚下意识地载着躯体信马由缰。从打扮上看,杨富绅不能一下断定她的身份。一件高腰牛仔夹克衫和牛仔短裙,是她那个年龄的小姐普遍喜爱的大众化服装。不过她耳朵上闪闪发亮的名贵钻石耳环,却使杨富绅不敢小视她的出身。

一个富极无聊的小妞,杨富绅想,因为和男同学厮混时被对方占了便宜而芳心揉碎。

杨富绅是富翁肥婆的天然敌人,19年前在清莱府锒铛入狱,就是因为绑架泰国皇室亲戚和贩运头号毒品海洛因而案发被捕的。他没把女孩的彷徨当一回事。小小女人,单薄干瘪,说不上性感,也谈不上俏丽,送给他杨富绅玩,他还没工夫呢。

一个钟头后,他在“天门旭日”亭边又撞着了她。“天门旭日”亭建在临海的千仞悬崖之上,有石栏铁链提醒着游人注意安全。但杨富绅发现那个女孩时,她的脚刚好跨出铁链,站在了悬崖边沿。

太阳已从海上升腾很高了。天风劲猛,吹动女孩的短裙,把她头上的日本式短发刮成一堆乱草。

杨富绅看看左右,女孩选择的时机很好,附近刚好没有一个游人。

杨富绅来了兴趣,他喜欢刺激性的场面。监狱生活当然很单调,对于一个渴望匕首、火枪、杀人越货的冷硬汉子来说,它无法满足他的嗜好。现在却不同了,他已重返社会。他是正常秩序的敌人,他最大的心愿是看着文明一步步解体。他把生命看得很贱,他不惜在搅翻理性社会时赌上自己的69公斤血肉。他自然也乐意看别人的生命灰飞烟灭。

女孩的眼神浑沌迷惘,杨富绅从旁近观,知道她正在生与死的门槛上伫脚犹豫。

“跳啊。”杨富绅期待地鼓动。

少女一下回转头,眼睛里的迷惘变成两个大大的问号。

“哎?”杨富绅耸耸肩,“不会有更多的球迷了……你在等人?不用不用,我一个观众足够了。”

少女惊奇地看着眼前40多岁的男人,半日张口结舌,无法适应他不同凡响的态度。

“嫌我没有资格免费观赏小姐跳崖的优美动作?”杨富绅夸张地比划着想象中的形体翻卷。“或者你担心我的高兴是装出来的?嘿,小姐你这是大大冤枉一个有良心的好人了。说实话,我最是佩服敢与死神接吻的人,何况还是一个女人。小姐你让我惭愧啦,我一个七尺须眉,想发大财,想做总督,想妻妾成群。可偏偏命运与我做对,让我四处碰壁。我何尝没有过轻生的念头,但事到临头,我又吓破了胆。上吊好憋气,舌头会拉出一尺长,有损我死后尊容。吃毒药也很痛苦,据说能痛得你把自己肠子抠出来一刀一刀剪断。哇,死是多么诱人的美差,但我胆小,枉披了一张男人皮。我活到现在,居然死不下去。可小姐你想死就死了,你不怕骨碎肉烂,不怕众多蚂蚁和蛆虫咬你的小肚子和大腿上的嫩肉。也完全不去顾忌法医把你放到解剖台上,脱了你的外衫和衬裤,把你里里外外用放大镜看个透,以证明确系自戕而非他杀。哇!伟大的视死如归的小姐,你好叫我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哟,小姐……咦?”杨富绅停住话头,“你怎么还不死?”

少女的脸色由白转红,眼里的惊奇越加浓重。“你真心想我马上死?”她问,语气象是说“你真想看我吃一份炒河粉”,完全是商量一件别的没有斤两的小事的感觉。

“真想。”

“你、也曾想死?”

“那还用说。”

“是因为在社会上处处碰壁?”

“太对了!这个王八乌龟蛋的社会,为什么就老是与我们这种好人作对?”

“可我与你不一样,”少女完全转身向着杨富绅了,“我想死是因为生活对我太容易。”

“喔!”轮到杨富绅惊奇了。“你要钱有钱?”

少女点头,牙齿轻咬嘴唇。

“家里很有势力?”

“是的。”

杨富绅发火了,“那你死个屁呀!”他两手凶狠地指点着姑娘的鼻尖,“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喝人血吃人肉。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你爹妈想着法给你摘,你今天打算去夏威夷度暑假明天仆人就把双程机票阿谀奉承地捧上你的床头。呸!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有朝一日做了联合国秘书长,第一个颁布的全球法令,就是把地球上各个角落的富翁搜出来,一个一个都掐死!”

“好!”姑娘一声喝彩。

杨富绅镇定住自己的兴奋,看见红潮布满少女的脸庞,她的眼睛此时竟明光烁烁,一张皮肤细嫩的脸想不到也有如此动人心魄的魅力。

“我不想耽误你,”杨富绅实际上已泄了气,“时辰已到,请赴西天黄泉路吧。”

“不。”姑娘一歪头。

“为什么?”杨富绅又想发作,一种受愚弄的失败感惹得他心火乱窜。“你改了主意?”

“是的,”姑娘灿然一笑,那两排珠贝好整齐。“我的周围人人都祝我活得美满,心想事成。我没法吃一点苦头,我无法操纵自己的人生,一切都有爹妈和师长老辈安排得妥贴周到。后来我终于弄明白,我唯一能主动操持自己的,就是去死。哈,别的一切他们都可以帮我安排,死可是我自己的事,他们无法插一点儿手。哼,人人都望我活得舒服,前程远大,我偏要违逆,偏要用死去打破他们的美梦。”

“那你请便啊。”杨富绅双手抱胸,感到饥肠辘辘。从昨晚上岸到现在,他水米未曾沾牙。“愿你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但我现在不想死。”

“我就知道你原先是装假。”

“不。当人们都希望我活得顺畅时,我要死给他们看。”

“这才是一个女英雄该留的的临终遗言。”

“可是,当有人希望我死时,我却偏要活。我就是不按人家的意愿办事,我是我!”

“阿门。”杨富绅仰天长叹。“命运从来不放过与我作对的机会。”

他放平眼光,看到姑娘跨过铁链,回到了安全地带。他兴味索然,打算转身走开。

但现在是姑娘对他发生兴趣了。

“喂,先生。”姑娘叫住他,“请问尊姓大名。”

“有这个必要吗?”

“非常有。我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先生能告诉我是干什么的吗?”

“走私贩毒,响炮斩人,刀口上舔血,魔爪下混日子。”

“你从哪儿来?”

“监狱。”

“到哪儿去?”

“找一个女人,榨干她的油水,丢尽她的脸面,弄得她家破人亡,夫离子散!”

姑娘呆了一瞬,忽然喷口大笑。她的笑是如此猛烈,直弄得弯腰屈腿,眼角淌泪。她仿佛成了欢乐的精灵,笑声便是撒向天穹四周的祥符。她笑啊笑啊,直到全身酥软,再没法呼吸,才勉强地抑制住。

杨富绅头脑里空空如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亭子前变幻莫测的小妞。

姑娘直起腰,脸色换成严肃。

“你没法丢掉我。”她说。

“什么?”杨富绅为这句话费解。

“我要与你交朋友。”

“朋友?与我?”这可是越狱偷渡到此后第一件使他好笑的事。“与一个过去现在未来都烙着杀人犯印记的男人?”

“我就是喜欢你的幽默。”

“我句句大实话。小姐,我从头烂到脚,毒蛇老鼠闻着我的气味,都要躲得远远的。”

“我不躲。我不管你过去杀了几个人,将来还要杀谁,我认准你是使我快活的。你是我长到18岁所见到的最有吸引力的男人。我的世界里过去没有你这种人。我想,跟着你我会学会什么。”

“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打碎那种按部就班的乖乖仔生活?太好啦!”

杨富绅此时才明白,他以后的日子,恐怕要与眼前的小姐联在一起了。

“关公老爷,”他向天作祷,却是说给那位小姐听,“我有时性起手痒不得不拿她练拳出气时,你老可要多包涵。”

“嗨!”姑娘颇有气度地朝他伸过头,“我就喜欢你这种油腔滑调。我周围的人全是18世纪的古典版本图书,而你满身都是幽默调侃。”

“关老爷,你可千万别爱上我……”

“先生,”姑娘脸上露出羞意,“你如果真要逼我表态,我要说,我真的……爱上了你……”

“天啦!”杨富绅揪住自己的头发。他脸上装傻,心里却不为姑娘的情义波动分毫。小妞你要吃苦了,他鄙弃地想,你在我捣乱世界的明细帐上,只不过是又贡上的一只蠢笨羔羊罢了。

“请教死里投生的小姐的芳名?”他问。

“我叫裘琳。”

“哦,裘小姐口袋里有银纸吗?杨先生我对一顿丰美早餐的期望,暂时超过了对你的喜欢。”

“先生姓杨?”裘琳一伸手挽住了杨富绅的左臂。“我别的不敢说有,钱可是不成问题。先生你要上什么饭庄酒楼,请不吝赐教,裘琳这厢伺候你老人家啦。嘻……”

“哈……”

3

阳光照着的这座城市十分拥挤。大楼比肩相邻,汽车首尾衔接,游人联袂断道。但喜角却是另一回事。

喜角是城市东北郊一座平缓的小山。小山上遍植台湾相思树,罗汉松以及高大的木本杜鹃。在这片绿荫覆盖的静谧地方,红色和黄色的两层小别墅星罗棋布,点缀其间。

喜角是富人住宅小区。政府要员、商业首领、报界巨头以及议长、督察、检察官、外侨,组成了这里的上流社交层。

红得发紫的女明星绿萍,也是喜角高等居民中的一员。

绿萍躺在一把沙滩椅上。她在进行日光浴。

阳光象一把金色的大板刷,给她身体抹上甜蜜的棕黄。离她三步之遥的游泳池里,一泓清澈见底的池水给人凉意。每隔十分钟,绿萍就要到水里去挥臂畅游。她根据私人营养师的建议进食,决不让体重超过49公斤。她身高1.67米,三围的尺寸符合选美标准。每到星期一,就有一个美容师专程从市内奥斯琪高级美容院乘车赶来,给她做特别服务。美容师先用磨砂膏把脸上的死皮和死细胞磨掉,再用负离子喷雾器放大毛孔,把里面的脏东西吸出来。然后做面膜,补充养份,面膜取下后再涂上紧肤水。绿萍对这位男性美容师精湛的技艺十分满意,她觉得每周为法国兰嘉丝汀美容系列支付500元,简直是天大划算的事。

她在银幕上被千万热情的影迷看好时是16年前在《人在烟雨画桥中》出任主演。然后弹指一挥,5700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如今银幕上的绿萍,仍象16年前一样妩媚迷人,风流无限。岁月似乎对她太慷慨,在摄影机的镜头里,她有时甚至比16年前还年轻。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永葆青春,她在与岁月进行着艰苦的格斗。她每天早上锻练一个半小时,一周按摩三次,每天下午游泳。如果天气适宜还要步行两英里,不是悠闲慢走,而是健步如飞。

她在33岁时做了第一次眼袋抽吸术,为的是把稍显松弛的眼睑复原到十年前的位置。

第二次外科手术是针对乳房,那是在前年。为此她专程飞往美国纽约。手术非常成功,那位美国专家不知施了什么绝招,将它们勾勒出一种丰满而向上倾斜的角度,她18岁时也没长出过如此美妙的胸脯。

最后一次是上一年,没经多少痛若,就抹平了鼻翼两边生出的两道小沟痕。

谁也看不出绿萍已是38岁的中年妇女,她在镜头前回眸一笑时,最多也不过26岁。

她对她的家庭也没法不满意,现在的丈夫李嘉伟是她第三个男人。李嘉伟在岛国上经营三个超级市场,是市议会外贸立法组主任委员,并在法国和比利时的两个跨国旅馆公司各占有20%的股份。

她自己拍片的收入几乎与好莱坞当今的明星持平。去年法、意合拍的一部大制作高成本音乐史诗片,她被请去饰演主人公游历东方时结交的皇宫公主一角。谈意向合同时她提出要80万美元的片酬,制片人最初费了一阵踌躇。但她的演技和影响力轻易打倒了他,到正式签约时,甚至超过了她最初的期望,她拿到了85万酬金。

绿萍知道命运在她顽强的抗击下已经高挂降旗。她功成名就,根基稳固。但16年以前可不是这样。那是一段荆棘密布、血污涂身的日子,那段岁月不堪回首,有时夜半扪心回想,简直恍若隔世。

现在好了,乌云彻底散去,命运的天空阳光朗照,就象现在自然界的太阳一样。没有谁再能在她的生存路上肆虐了,没有谁能把她从现在尊贵荣耀的地位上挤下去。

即使有谁敢来试试,绿萍也已不是背运时任人凌辱的市井小妞。她会拼尽全力了,口咬手撕,扼住对手的咽喉,直到将其置于死地。

遮阳伞下的定时秒表发出短促尖锐的报时声,绿萍知道十分钟到了。

她摘掉盖眼的蓝色滤镜,拿去乳房上的湿纱条,站起身,紧跑两步,一个飞燕展起,跃入泳池。

她在水底憋了五秒钟,任身体在冰凉池水中疾滑。然后将头伸出水面,挥臂大力浮游。

她在进行第三个回合的冲刺时,瞥了一眼对岸的人工草坪,正好看见古板的女秘书从别墅主楼出来。

她看清女秘书手上托盘里的移动式无线电话,她猜想是正在美国洽谈一笔高级卫生洁具进货生意的丈夫来了越洋电话。她和现在的丈夫情深意笃,不管谁出门在外,都养成了每日一次电话问安的良好习惯。

“是先生的电话吗?”绿萍游到池边,站直身体问。女秘书也刚好走到遮阳伞下。

“不,夫人。”女秘书回话,“是你的经纪人罗斯丹特尔。”

绿萍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可爱的小个子秃顶犹太人的形象。罗斯丹特尔干星探起家,直到17年前做到独立开业的影视经纪人。他对外挂牌后办成的第一宗荐人合同,就是把绿萍推进了《人在烟雨画桥中》摄制组。他制造一个明星和毁弃一个明星的手法同样层出不穷,他与绿萍彼此信任,心存默契,共同获利。

绿萍接过电话机,立刻与经纪人通话,她估计罗斯丹特尔又为她谋到一件美差了,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打扰。

“喂,我是绿萍。”

“啊哈!”电话里传出犹太人精神饱满的笑。“祝贺你,我的大明星,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谢谢你的夸奖,罗。”绿萍把滴水的头发拢向脑后。“请详细谈谈。”

“我知道你会感兴趣的,我的女皇。一个剧本,美国人华莱士·奎尔执笔。我敢保证,它是本年度全球所有电影脚本中的扛鼎之作。著名制片人纽曼只读了一遍,就差点患心脏病去世。,上帝!是纽曼亲自想到了你,他打越洋电话给我,他说如果你能同意饰演剧中小林娟子的角色,将是他终生的荣幸。”

绿萍无声地笑了,她摸得准她的经纪人的脾气,只要他极力向她推荐的本子,就说明或是片酬相当高,或是角色有可能在戛纳甚至奥斯卡拿奖。不过这两者本身就是一回事。

“纽曼那条狐狸给了你什么甜头。”绿萍戏谑道,“使你如此卖力替他吹嘘?”

“不是我有什么甜头,我的大明星,”罗的嘶嘶喘气声即使隔着话筒仍清晰可闻,“是你有大甜头呀。”

“小林娟子是一个日本人啰?”

“是的是的,一个女俘,平民女俘。”

“嗯?”

“背景是1945年的瓜达卡纳尔岛,美军攻占该岛,日本守军和平民转入丝林山洞顽抗。娟子就是日本平民中的一个。娟子和另外八个日本士兵据守的山洞被美军搜索部队发现。抵抗了五天四夜,八个日本兵全部负伤。娟子护理他们,喂喂,你听着吗?”

“听着。”

“娟子护理他们。最后那一晚,篝火熊熊燃着,死神的巨翅在山洞大厅里拍打出空阔的音响。有一个最年轻的士兵,叫三国义雄的,当娟子给他喂水时,他从石床上滚下来,抱住了娟子的大腿。他的眼睛说明了一切,他知道他们商定的最后时刻在黎明前即将到来,但他活了21年,竟还是不完全意义上的男人,因为,他没做过真正的男人。”

“接下来呢?”其实绿萍已料到高潮的处理。她喉头发涩,泳池的温度使她赤裸的身体忽然布满一层“鸡痱”。

“唔,高潮我想你已知道了。小林娟子解掉和服,温驯地躺在石床上……洞口是七个士兵组成的防护墙,枪声呼啸,硝烟弥漫。洞内却是催人泪下的情景……”

“结局,”绿萍的声音完全嘶哑了,“我是说最后那一分钟?”

“八个血肉模糊的日本士兵,将美若天仙的娟子紧紧拥在他们的手臂、胸脯之中。他们站在石床上,看着精疲力尽的美军士兵端枪冲入。这时,一首娟子平时唱给伤员们听的、日本北方小渔村里流传的、关于野菖蒲的民歌响起来。是八个士兵在唱,唱得那么温柔,那么愁肠百结……歌声中,娟子拉响了他们拥在她身边的五颗手雷……尸横遍地,血肉乱飞,浓烟遮盖了一切……但那首民歌却深情地飘荡着,飘过了40多年,飘到没了世界大战硝烟味的今天。而今天是什么呢?是瓜达卡纳尔无名山洞外一座几乎被风雨摧平的土坟,坟上青草旺盛,四周巨树参天。民歌还在唱,是遥远的娟子的声音。然后,影片结束……然后,轰动世界影坛……然后,七大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的桂冠都统统戴到伟大的绿萍头上……喂,你有何感觉?喂,喂喂……你怎么了……”

绿萍觉得小腿肚子在水中抖得很厉害。不该是这样的,她极力镇静着自己想。那只是一个虚构的电影故事。

可是躺在石床上一丝不挂并伴有摄影器材转动声的画面顽固地占据着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这不与18年前一样吗?

一个不堪回首的场面!

“喂!”罗斯丹特尔还在执著不移地呼叫,“夫人,喂喂夫人,你还在吗?”

绿萍的思维回到现实。是的,我还在吗?她咬着牙想。我还在,我应该在。

“罗。”她艰难地回答,“没发生什么事,不用大惊小怪。”

“啊,圣母玛丽亚。”经纪人在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我想听你的想法。纽曼约我明天上午10点告诉他结果。”

“罗,我得考虑。”

“嘿,这可是很有份量的角色,如果公布出去,全世界的女演员要为争到它把胸袋挤破。”

“我知道……”

“那你还犹豫不决?”

“罗,你是说有全身裸露?”

“我想,大概是的。”

“可我不是肉弹,我不想以这些取悦观众。”

“知道知道。你之所以走红十几年,票房价值和评论圈都一致看好,是因为你的演技,是你与生俱来的那种贵族化的忧郁。”

“谢谢你,罗,你最了解我的个性……”

“还有一点,我想我应该预先告诉你。”

绿萍听到罗斯丹特尔的嗓音忽然变得谨慎小心,他仿佛极力避免会给她留下什么不良印象。

“说,罗。”绿萍重新凝聚起注意力。

“原谅我,但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有责任提醒你。与另一些女明星比起来,你已经不太年轻。”

绿萍屏住呼吸,生怕打碎了什么似的。

“红颜易老。”经纪人加重了语气。“何况日本也大有色艺俱佳的女演员。纽曼没第一个找她们而是想到你,这是上天赐与的机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机会以后不会多了。”

“如果,”绿萍知道自己说得很无力,“我拒绝这个片约呢?”

罗在电话那头长叹一声;“你除了损失你的前程外,还损失一大笔可观的片酬。”

“你是说,一大笔?”

“对。预计这部片子问世,票房收入肯定会破以往的二战题材片纪录,因此我替你在纽曼那里争取到的可不是小数。”

“我能有幸聆听指教吗?”

“当然。160万,美金。”

“天哪!”

绿萍挂断了电话。

太阳依然朗照,天空湛蓝。但站在水中的女明星却两眼空茫,失去了把握自己的能力。

不,获奖的机会不能不要,巨额收入更无法轻易丢弃。可拍裸体片却使她清晰地记起过去的苦难。

何去何从?

绿萍把话机递给女秘书,手扶池沿,一跃而起。她估计她今晚会为此事做出决断来。她现在已是大名鼎鼎的电影巨星,而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哭爹叫妈的小家碧玉。

我会赢得我的人生,她想,而且会赢得漂亮。

4

三辆警车鸣笛闪灯,以飞快的速度驶到圣心街中段的“丽人舞廊”大门台阶前。

首车刚一停稳,探长冯元丰领先钻出车门。

冯元丰40岁,按说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正是家庭稳固、事业有成、经验和智慧也达到最佳成熟期的时候。但冯元丰是例外,若说家庭,他至今飘鸿一羽,独身往来。偶尔极感空虚,便和追求他五年多的于伶俐小姐去开个旅馆房间,消磨一晚上。于小姐是希尔顿大酒店餐饮部迎宾女郎,26岁,温文尔雅,一表人材。但冯元丰就是下不了决心与之共结连理。于伶俐多次含泪求告究竟,冯探长不是以酒盖脸,喝斥女伴,便是木雕一个,长坐无言,弄得于伶俐百般无耐。

事业上也不顺遂。麦理浩商学院金融专业毕业后,碰上本地商业机构人满为患,改学电脑软件设计,无奈半路出家,终不如熟脚快手。十年前一个偶然机会,经人介绍考入警察局刑案处,兢兢业业干到至今,也不过升成一个三花探长。

冯元丰的收入足够他的开销,谈不上富裕,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然而生活总是单调乏味,虽说事事并非糟糕得不可收拾,但又总觉时运不济,事事都不称心如意,觉得是那样空虚无聊。

他很期望有件意外之事来冲毁包裹他的沮丧硬壳,他知道什么事可以使他振作一新。他内心深处,他明白那只是永不可能的幻想。

那件事是他人生的最高希望,惟其不可能实现,才更显得灿烂夺目。

然而这个愿望绝对无法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对他爱得入骨的迎宾小姐于伶俐。

冯元丰走进“丽人舞廊”大厅,一个满脸诌笑的胖男人迎上来。

“我是值班管事,”胖子的小眼睛在茶晶眼镜片后粼粼闪光。“请问长官到此有何贵干呀?”

“哦,打扰了。”冯元丰一副公事公办的假客气。“我们接到贵处一个报警电话,请管事先生予以协助调查。”

胖子镜片后的小眼睛瞪圆了。“报警电话?我们这儿?”

“对,你们这儿。”冯元丰闻不惯胖子身上散发出的过浓的香水味。“请你跟我们一起到E座七楼的B室去看看。”

胖子更吃惊了。他不明白E座七楼会有什么事惊动堂堂警察局的先生们。要说有事,那就是怕金水仙被警察老爷撞见,她是“黑人”呀,暴露出来不但她本人会被递解出境,“丽人舞廊”也会吃大笔罚款。

“呃,警察先生,你听我说……”

冯元丰下颌一扬,几名部下跟他走向电梯。他不想听胖管事啰嗦,他从那家伙紧张的神态上感到E座七楼一定出了什么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胖管事没陪同不速之客,而是迅速跑到总台,接通了E座七楼B室的内部联络系统。他要命令金水仙立即藏匿,命令另一位身份证完备的舞女去B室调包坐台。

“嘟……”指示灯幽幽闪烁,表明电流贯通,但是没人应声。

“我×你干娘!”

胖管事一声恶骂,冷汗从额上闪着油光滚下。

五个侦探面对B室长敲不开的门,窃窃议论,一致认为若不是无人,便是发生了命案。

冯元丰脸一紧:“架人,准备硬撞!”

一个侦探抱住另一个同伴的腰,被抱的那位刚要飞身起势,电梯门一开,钻出惊慌不定的胖管事和一个瘦高个。

“哎哎,先生们脚下留情。”胖管事奔过来制止。“这位是客房主任,他来给先生们效劳。”

客房部主任瘦高精明,侧身挤入人堆,从一大圈钥匙中敏捷地选出一把,一捅一旋,门开了。

侦探们持枪涌入。

客厅很安静,绝无一星半点异常。

冯元丰慢慢贴墙摸到卧房门边,突然一闪,持枪跃了进去。

卧室的粉色纱灯亮着,墙上的大镜子里映着充气床垫上醒目的零乱。冯元丰听到相邻的卫生间里水声“哗哗”,他高声喝问:

“里面的人出来!”

水声依旧,没有人出来。

同时跟进卧室的两名部下与探长一起突入卫生间,只见莲蓬头开着,细雨如丝,蒸气弥漫。一切都完好如常,只是无人。

冯元丰觉得蹊跷,人去室空,没有暴力痕迹,但有电话报警。

他重新走到卧室床边,他看见了被单上留下的痕迹。

床头茶几上男人才吸过的雪茄,以及两人对饮的酒具。

管事进来了。

“这里住着你的哪位女郎?”冯元丰讥讽地发问。“该不是市政厅古板正经的女议员吧?”

管事不知为何,面对空房竟脸呈喜色。

“呃,长官。”他的胖脸轻松愉悦,“这是敝舞廊餐厅部女侍何丽娜的住房。”

“她在哪里?”

“在餐厅上工呀。”

“请她马上来一下。”

“呃,好的。”胖管事转向瘦主任,“你去请何小姐。”他用几乎不易察觉的神态向瘦主任做了个眼色。“告诉她,有几位警官先生在她的寓室等她。”

“是。”瘦主任应诺离去。

“这位何女士打工很勤勉呀,”冯元丰在屋里踱步,眼光阴沉锐利地又扫视了一眼茶几上的雪茄。“白天晚上都很忙啰?”

“是是,本舞廊的女士都大致如此。”

“与警方扫黄科打过交道罗?”

“打过……呃,没打过。”胖管事懊恨得只想撕自己的嘴巴皮。“长官您真会说笑话。”

说话间,客房部主任已带来一位小姐。

“身份证?”冯元丰不想给这里的人来客气的。

小姐似乎早有准备,嫣然一笑,从手袋里掏出一纸黄卡。

冯元丰只象征性地一瞥,就递还了她。他知道这不是假的。

“昨晚和哪位男士在这里,打工?”他刻薄地盯了一眼胖管事。“哦,对不起小姐,我是借用这位胖先生的话。”

穿着暴露很多的招待裙的何丽娜又是嫣然一笑,她对这类露骨的话语肯定早已闻惯不惊。“警官老爷你在笑话我们啦,”她抬手弄头发,故意露出光溜溜的胳膊下一丛淡淡的腋毛。“我不过就和这位胖管事在这里喝了一杯,聊了会儿天。在我们这里,这是常有的事啦。”

冯元丰的眼光在床边一双女式珍珠拖鞋与何丽娜小姐的胖脚上来回扫视,他断定何小姐决不会在卧室里给自己准备秀气得如此夹脚的拖鞋。

“我想何小姐是很会打扮的女士,”冯元丰的眼睛又对上锁的壁橱发生了兴趣,“你能告诉我你的藏品中都有哪些款式吗?”

他立即捕捉到女侍脸上一瞬的惊慌,她甚至可怜巴巴地向她的上司投去了惶恐的一瞥。

“说出三件五件样式就行,”冯元丰轻描淡写地说,“让我们的弟兄长长见识。”

何丽娜犹豫不决,“有,有晚礼服……”“什么颜色?什么面料?长袖还是无袖?肩上缀没缀有绢花?”冯元丰连珠炮一样突然射出一串提问的子弹,他明显感到他的对手已手足无措了。

“这么说,你自己都不明白你经常爱穿的是些什么。”讥笑一直没离开他的嘴角。“你不是这间屋子的住户。”

“我是的!”何丽娜绝望地叫起来。

“那让我们来看看。”

“是长袖夜礼服,是,是……”何丽娜的声音毫无自信,她看见警察们已围向了壁橱。

“弄开!”冯无丰一声令下。

一个探员飞起一脚,壁橱门轰然裂开。

全体人员立刻呆住了,包括“丽人舞廊”的两男一女。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坐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女式衣裙中,半张开迷沌混浊的三角眼。

“黄科长?”冯元丰简直无法弄清这一刹那的感受。是蔑视、厌恶?还是怜悯、嘲讽?或者几者都有,如弄倒了五味调料罐,在心中翻出百般味道。

黄子豪爬了出来,忘记了掩盖羞处。何丽娜尖叫着跑出卧室。胖经理、瘦主任瞠目结舌,预感大祸临头。

黄子豪一出来就跪在冯元丰膝下。

“冯探长,”他满心满胸都是对那个黑帮分子的深仇巨恨,“你千万替兄弟我保密啊,你不能向上司禀报啊。”

冯元丰清楚黄子豪一定是秘密到此嫖妓,遇上了仇家,被人打伤锁住,然后电话告警。冯元丰对警察局内部有些掌红吃黑、道貌岸然的家伙早就深恶痛绝。他很高兴今天看到平常专横跋扈的黄子豪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决不会可怜这条披着执法官员外衣的色狼,他一定会把他的劣迹向局长禀告。

但现在还要稳住他,还得调查几个问题。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他问。

“是岑锦寿,”黄子豪咬牙切齿,“就是白狼帮的大佬!”

“哦,”冯元丰手抚下巴。“还有一事相问,黄科长昨日晚上与谁在此……喝酒啊?”

黄子豪的气焰垮了下去。怎么说呢?他迅速绞动脑汁,当然不可能供出金水仙。一个“黑人”妓女,堂堂警局科长非但不把她递押出境,以明法度,反而与她狎邪亲昵,这是何等罪过。但看样子又不可能蒙混过这个问题。

“是和……”他看看一旁脸色苍白的胖经理,突然心里一亮,“和刚才那位小姐。”

冯元丰立即追问:“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却不料胖经理早已心有灵犀,他没想到那个警察局的什么科长居然能睁起眼睛说瞎话,这不正合了他先前安排的调包计吗。

胖经理看黄子豪在作痛苦的思索状,怕事情露馅,干脆不顾一切地补上去:

“就是叫何丽娜嘛。嘿嘿。”

冯元丰走出“丽人舞廊”大厅时,圣心街东头的基督教堂钟楼上响起一阵悠扬的钟声。

又有哪对男女在上帝面前结为秦晋了,他想。他对今天下午办理的无头公案说不出的失望。黄子豪的行为使他作呕,“丽人舞廊”的男男女女也叫他愤怒。他对这个世界感到说不出的陌生。生活真是无聊极了。

只有那个愿望埋藏心底,给他灰暗的心的天空照出一点明媚的微亮。

那是一个情意结。是一个不可能变成现实的梦。

然而人是生活在现实中的,现实在他眼前却暗淡无光。

警车开动时,冯元丰将思绪收了回来。他知道目前尚无理由给今天下午的事件定性,这也称不上什么案子,不过是一桩腐败的风流韵事罢了。

但是且慢,直觉告诉他,在这一切表象的下面,是一个危险的事实。这就是——

有一个姑娘从“丽人舞廊”失踪了。

她可能是“黑人”,他永远也别想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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