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入目,引得殿内两人终止了对话。
秦观月抬眉望向那袭玄色衣袍,那纱帽上凭空生的金龙玉石,心底不由地生了从未有的紧张。
阮氏起身挪到江誉歧面前,屈膝跪倒在地,“民妇秦阮氏,拜见陛下。”
江誉歧并没有过多地做出尊敬的模样,而是将两袖背在身后,站在门旁空旷的位置,“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看着。”
就在阮氏缓缓走出门之时,巧言领着两个宫娥横冲直撞而来,她们一人抱着枕褥与锦被,两人抬着可折叠的木榻,在殿中央捣鼓起来。
阿平进殿之后,发现江誉歧冷着脸站在一旁,原本想向他行礼,但出于不忍吵醒怀中刚被哄睡的孩儿,她只得露出最恭敬的笑容,朝江誉歧拜了拜,然后转身走进里殿,将襁褓中的孩儿成功放入摇篮中,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成桉踉踉跄跄地提着自己的袍尾,也跟着跨进门槛,他并没有发觉门旁的江誉歧,而是两眼放着光,径直去了床榻的方向,“秦…秦娘娘。”
“成桉还记得我?真是聪明的孩儿。”秦观月耐着一切喧噪声,伸手抚了抚成桉的后脑,动作略显生硬,直到巧言领着那些娥子退出到门外,她才忍不住问道,“初登大宝,应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明日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才算得上是初登大宝。”江誉歧卸下纱帽,放在折叠木榻的边角,自己缓缓地坐在木榻之上,还伸手试了试木榻的坚固性,“我不来看你,是还不曾想得透彻…该如何面对你。”
秦观月定神打量着江誉歧,他所坐的木榻与她相距不过十五步,但中间有道珠帘阻隔着,她看不清江誉歧的表情。
那玄色衣袍上的金龙,真是刺眼……
她拍了拍成桉的后背,悄悄地冲着他指了指江誉歧的方向,等着成桉意会到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为何坐得那样远,我看不清你。”
成桉跑到江誉歧面前,却没有像面对五季时那样放纵顽皮,他乖乖地定在江誉歧的面前,眼神中尽管透露着好奇,但更多的还是惧怕。
江誉歧温柔地抬手牵着成桉,让成桉离自己更近一些,可听到秦观月的话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了,“没别的地方可去,便想着在此睡一宿。”
………………
“你干嘛呢!”
“晚些时候会落雨打雷,我怕。”
“你…你怕雷?”
“是啊是啊!将就一下。”
………………
之前的“将就一下”,如今的“没别的地方可去”。
两次说的都透露着勉为其难,但她听着后一句,冥冥之中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头闷得发慌。
她还依稀能够想起来,戚棠死的那一日,江誉歧痛哭不止,就仿佛是将戚棠的死归罪于刚出世的成桉一般。
如今看来,他对成桉的态度算是彻底改变了,但方才进殿而来的,同样有他们的孩子,可他一眼也没有瞟过。
“陛下如今……还怕雷吗?”
江誉歧顿时被里殿传出来的声音直击心扉,他能够懂得话中的含义,但也只是愣神了片刻,“方才已经说了,明日登基大典之后,我才是皇帝。”
巧言听到殿外隐隐有雨声,又见殿内气氛古怪,便主动上前一步,“陛下,奴等这便告退了。”
江誉歧点头应允,还双手搭在成桉的小肩上,帮着他转了个身,推着他朝前走的同时,还宠溺地拍了拍他的臀部。
成桉刚走近了些,五季便朝前走了几步,牵起他的小手,跟随巧言几人一同告退。
殿门被缓缓闭上了。
殿中,仅剩江誉歧与秦观月,还有睡得正甜的孩儿。
“你遇刺之事,我听说了。唤玉告诉我,羽林郎很快便制服了歹人,你无碍……可我现在望着你,你脸上有伤,眼中充满了戾气。”秦观月始终望着珠帘外的那袭玄色龙纹袍,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言语,尽量不让自己被紧张压迫,“她骗了我,你受伤了,我想……若我不问,你也永远不肯先告诉我。”
江誉歧不急不缓地脱了皂靴,盘腿坐在木榻上,“你想我告诉你什么?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
“这个,是何用意?”秦观月迟缓地从金丝锦盒中取出那支宝钗,还颤颤巍巍地朝着珠帘的方向,缓缓举起宝钗,直到胳膊与肩膀齐高,“它虽做工华贵耀人,像是件赏赐之物,但它规格异常,颜色古怪,更像是主人藏了什么话在里头一般。”
“你不喜欢?”江誉歧瞥了一眼床榻的方向,不经意间,他再次望见了秦观月惨白的脸色,竟比在窗外所见的更加虚弱,他不敢久看,立即回过头来,可表情上冷漠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怎么纪渊赠你的破钗,你能私藏多年,而我精心找工匠制作的宝钗,你却疑虑满满?”
她收了胳膊,将宝钗重新挪回到自己的眼前,“那破钗与此钗,同出用料吧?我见它的第一眼,便知道了。”
江誉歧听着床榻方向的话语声,并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反问道,“知道又如何,你还不是要多问上一句?”
………………
“你知道我与纪渊的事,对吧?”
“我知道,但猜测多于了解,我想你亲口说一遍。”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纪渊是青梅竹马没错,但我对他的感情只存于年少的憧憬,无关爱恋……妾怕有损殿下的颜面。”
………………
那年那日,他说只想听她亲口解释一次。
如今的“私藏多年”,究竟又是何意?
窗外树影斑驳,雨声渐行渐急。
“明…明日,你还…还要去主…主持登基大典。”秦观月收起宝钗,只觉得心底的紧张顿时化作委屈,她紧紧咬着后牙,忍着让泪不要流出眼眶,“早…早些安寝吧。”
江誉歧听到珠帘内的动静,不自觉地再次朝里望去,却发现秦观月已平静地背对着他躺下,“听说你给孩子取名为羡?”
秦观月没有再吭声,而是背对着珠帘外的江誉歧,竭尽全力调整着呼吸。
奈何泪水由不得她控制,残忍地滑到鼻尖,又落到软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