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见女儿面白如雪,两颊瘦陷,神散无力,尽管心疼极了,但她还是竭尽全力地收住悲伤的情绪,用手轻轻拭去秦观月的泪水,急忙安慰道,“莫哭,莫哭……别叫殿下给听着了。”
“家中可还好?”秦观月拉开阮氏的两只衣袖,仔细地在她的身上打量着,“父兄可好?小妹呢?”
“一切都好,良娣娘娘莫要担心。”阮氏一直低垂着脑袋,深怕一抬头望见了面前人的眼眸,又会忍不住落泪,她轻轻拍着面前人的手背,长长舒了口气,但仍不敢直视面前人,“殿下待你好啊,没有正妃的头衔,却在主殿住得安稳。您这才刚生下娃娃,殿下就命人送来这么些好东西。”
秦观月回忆儿时在府邸,几位小娘争夺父亲宠爱,明面上平平静静,背地里却没少互相生事端,惹得母亲时常藏在房中偷泣,父亲却总是视而不见。母亲并不是怯懦不敢发,她的敛收己绪,隐忍不动,是身为主母的包容与职责,再悲伤也不表现。不卑不亢二十余个春秋,事过千百之后,府中的小娘换了又换,但主母仍旧是她。
“如今殿中无其他人,母亲自然不必拘礼。”她端详着母亲脸上的细纹,重新体会一遍母亲的不易,不曾想眼眶再次湿润,“还把我做亲人,唤我一声观月吧?”
“观…观月……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阮氏垂着脑袋,在泪水没有再次滑到衣服上,迅速将泪水拭去,又回望桌子的方向,很快便盯上了桌上的锦盒,起身将那锦盒取了过来,稳稳地放到秦观月的膝上,“这么华贵的盒子,还有些分量,快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秦观月抚了抚锦盒上的金丝,纹路柔软精致,华贵到引人不得不遐想盒中之物,她轻轻扭开锦盒上的铜扣,掀开盒盖子的瞬间,闪耀的红光立即引入眼帘。
盒中同样摆置精美,金丝双层缝合,团绒中藏着几袋配衬的香料,包围着锦盒的四周,但正中央仅载着一支钗子。
钗子虽不及寻常规格,而钗身为全金打造,钗头用料南北国皆少有,是天竺特产的红刚玉,看得出是经过精心磨制,纯净透彻,光泽耀人。
惊喜之余,秦观月有些疑惑,她见的钗子的头处基本是珠花钿花,极少有这种宝石嵌制的。
江誉歧送这钗子给她,意欲何为?
“好好保着眼前的恩宠,可别再…可别再……”阮氏仔细观察着锦盒中的钗子,她知道江誉歧赐这样形制怪异的钗子,或许是他的一种警示,她寻思了许久,又突然抓紧了秦观月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只要你好好的,家中就不可能有难!”
眼前的恩宠?家中有难?
秦观月明白,父亲是个聪明人,即便他有欲谋反,也极不可能蠢到与纪渊、瓦连京等人联合,而他自己又被收了兵权,更不可能独自行动。
如此说来,他定会谁也不帮,以中立者的角度遍观这场斗争,那么又谈何家中有难呢?
“母亲,您一定要与我坦白。”秦观月望着愁容满面的母亲,怎么都理解不了母亲话语中的意思,思来想去,她还是主动问道,“纪渊入大理寺之前,可有与家中联系?”
阮氏听了,立即用手捂上秦观月的口,慌张到不能自控,“这些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咱可千万管不得!”
“我早前便得了许多消息,纪渊勾结柔然势力企图谋反,一同参与的……还有秦家人。”秦观月小心翼翼地闭上盒盖子,后将锦盒放到原先放置菜食的小桌上,又缓缓理着身前的被子,“那即将登基之人乃我夫君,此事关乎重大,岂能不管?”
“大典从明日开始,第一日祭天地、告宗祠;第二日授玉玺、昭天下;第三日临万民、传宫宴。”阮氏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愿相信秦观月的话,“三日之礼尽数行毕,登基大典才算完成,可你父亲与兄长三日都要全程跟随圣驾,如何有机会脱身啊?”
“近日未知源头的传言越发多了,定有小人背后捣鬼,以求己利。”说到宫中有人捣鬼,秦观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姬红竗,但没有十足的证据,她始终不敢胡说,“即便事实如此,若我们不行事抗争,到时尘埃落定,就算我们百口莫辩,也无法脱罪的。”
“这些事你父兄有头脑应对的,可莫要在殿下面前提起!”
秦观月望着神色惶恐的母亲,只觉得她与自己的对话越发奇怪,她本是江誉歧吩咐人请来的,为何字里行间皆是惧怕江誉歧知道?
她收起了所有悲伤,又问道,“母亲来时,可有听人说起其他的什么事情?”
听了秦观月的疑惑,阮氏更加后怕起来,“其他的?其他的什么事情?”
“没什么……”秦观月有意闪开目光,也许是自己心绪不宁,因而想得太多,她轻轻揉着红肿的眼,展开笑容地又望向母亲,“让唤玉抱孩子进来,给您看看吧?”
阮氏同样笑着,当即便拒绝了,“殿下仅允我在明瑟宫停留片刻,到了时候便要走的。”
殿下仅允?停留片刻?
秦观月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原来母亲来此之前见过江誉歧,如今关于她的流言四起,江誉歧又在此时传令让母亲进宫来,定会与母亲说些什么话,或者是……想要通过母亲,来套她的话。
她再次发问,“那您来这儿之前,殿下与您说了什么?”
“说……”阮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吩咐了女侍为我安排住所,每日前来与你谈心片刻,眼下时候到了,便不打搅了。”
秦观月没说任何的话,眼看着母亲不停地后退,挪到殿门边上时,转身开门迈了出去。
她知道,一定是江誉歧对母亲说了什么,所以当她问到关于江誉歧的话,母亲才会这般抵触甚至慌乱。
至于是什么话,她猜不出来。
想着想着,她再次捧着那个锦盒到身前,掀开盖子一看,那支红宝石钗子依旧光泽闪亮,稳稳地放在团绒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