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中,巴掌大小的蒸炉不断冒着热气,收纳柜上堆满了各种奏表,桌案中央只摆了一只不起眼的茶杯。
江誉歧将一块白布盖在了蒸炉的把手处,新翻开一只杯子,又将炉中苦熬已久的茶水沏满,笑盈盈地推到秦观月面前。
“这是梁州上贡的普洱,你饮两口,驱驱寒。”江誉歧又从收纳柜的抽屉中取出瓷碟,“这是闽州的山里果蒸糕,很甜的。”
山里果,山里果……
车辇外的许灼一听到“山里果”这三个字,立即瞟了一眼车帘内的两人,若不是那日的山里果,如今的他们也已经有了个健康可爱的孩儿了。
秦观月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痴痴地望着碟中犹如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糕点。
………………
“殿下,娘娘有下腹紧缩之状,发现得晚了些,出血过久,孩子怕是已保不住……”
“什么原因。”
“娘娘脉象十分不稳,像是误食了什么,这才会造成下腹紧缩。”
………………
秦观月直勾勾地望着碟中通红到可怕的糕点,一手捏起杯子,挪到嘴边轻抿了一口,又立即放回原处。
那个孩子的死有多么无辜,如今的她就有多么坚强,她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收到任何伤害,谁都不能。
江誉歧一早便察觉出了秦观月的异样,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
秦观月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地避开了面前人的目光,她偷偷在心底劝服自己无数次,这才将疑心暂时压下,支支吾吾地答道,“本来想好了许多话,见了你之后……竟全忘了。”
“没关系。”江誉歧只当秦观月是在宫外受了惊吓,没多顾虑,“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你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秦观月侧着身子,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江誉歧伸手紧紧握住秦观月的双手,微皱着眉头,有些焦虑地问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一触碰到那冰冷无比的手,秦观月立即把两只手全藏在披风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没有……”
江誉歧能明显感觉到面前人在有意躲闪自己,她的眼眸中存在的不是许久未见的想念,而是漫无目的的猜忌。
这让他也不得不生疑:他不在的时间里,秦观月还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这么久的时间,你都被困在府中吗?”
“兄长不让我私自出府。”秦观月稍稍抬起头,“陛下是因为什么才释放父亲的?”
“我也不知道。”江誉歧故作镇定地答着,“我只知道我得不到你的讯息,真的很着急。”
听到江誉歧因为得不到自己的讯息而感到着急,秦观月才有勇气立即抬头,正视他的眼眸。
那眼眸有神有力,像往常一样似乎能包揽一切爽朗,但再也散发不出任何光亮。
………………
“无论事情如何进展,我都相信他是情非得已的!”
“情非得已?知道他今日为何亲自来接你吗?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扳倒秦家,你对他而言还有利可图!
………………
江誉歧与旁人的话一直在摧残着她的身心,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她已分辨不清。
“我在秦府,很安全。”
江誉歧挪近了一步,和秦观月贴着坐,还深处一直手臂环在她的身后,一用力便能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他强压着耐心,又柔声问道,“那……你知道纪渊的去向吗?”
“不知。”
江誉歧试图再握起怀中人的手,再也没像从前那般粗鲁无礼,“说什么好好陪着你、护着你,还让你受了诸多的苦,此番回去,我一定好好抓住你的手,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儿的委屈。”
听到“委屈”二字,秦观月却莫名想起江誉歧不允许秦骄去见一面江誉珩时的画面。皇帝并非对江誉珩赶尽杀绝,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江誉歧为什么那般嗤之以鼻。
“纵然老五犯下难以弥补的罪,可你也说陛下只是削了爵位,为什么不让小妹去见一面他?”
“见到此时的他们,我总会不经意间想起我们,但他们与我们终归不同。”江誉歧淡然一笑,“我能看得出他们心系彼此,但秦骄不能和老五在一起。”
秦观月不能理解江誉歧的笑是因为什么,分明是两个可怜的孩子,分明他们可以好好在一起。
“为什么?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事,但既然你也深刻记得从前的我们,就应该竭尽全力成全他们。”
江誉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老五得知当年真相之后,如今已与我为敌,你不得安心将妹妹托付于他。”
秦观月顿时心头一紧,“你要除掉老五?”
江誉歧一听,顿时荒唐一笑,用手轻挽着怀中人的脸,“傻瓜,他于我而言无任何害处,我为何要除掉他?只是从今往后我与他道不同,我不愿再做两难的事。”
秦观月立即推开身旁人的怀抱,用无比失望的眼神望向他,“你也……逐渐沦为利益的奴隶了吗?”
“站得越高,越是要学会保全自己。”江誉歧并没有动怒的意思,而是深情不移地望着秦观月,“除了对你我有利的,我不会再做其他任何的事。”
秦观月骤然红了眼眶,她实在不敢再拿后半生的安宁去赌,江誉歧继位几乎已成定局,杀戮只会让他越来越感受不到皇权的腥味。
她半蹲下来,主动钳住江誉歧的衣袖,“就算是我求你,别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好吗?”
江誉歧知道秦观月的担忧,但他却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的危险。
他立即扶秦观月起身,并坚定地告诉她,“总归……请最后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做得很好。”
车辇不知不觉便行到了东宫正门口,所有魂不守舍的候命人都立即将胆子提到了嗓子眼。
巧言领着明瑟宫一行侍婢跪在门前,朝辇中人行了大礼,“恭迎良娣回宫!”
江誉歧面无表情地下了车辇,严肃地吩咐巧言道,“在没有立新太子妃之前,就由秦氏暂居明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