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夏（二）

春节返工后，志明就听别的同事说总经理带了个侄女来工地玩，说是刚从国外回来，闲着没事非要来工地体验生活。志明听到之后觉得这就是富家千金的一贯作风，嗤鼻一笑，对这个侄女也没有太好的印象。

志明第一次见到这个富家女初夏的时候，正是那天工地发生事故，总经理发火的时候。那天工地上发生脚手架倒塌事故，有六名工人受伤，总经理召开会议，对主要负责人批评问责，志明虽然不是负责安全这块的，但也跟着一起挨了批。批评会开了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老板在说话，安全员有时候解释几句，但是总经理正在气头上，认为安全员的说辞都是狡辩，还做出了通报批评外加扣发奖金的决定。开批评会的时候，初夏就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静静地听着老板的咆哮和工地安全员的解释，总经理做完决定，摔门出去的时候，初夏也跟着跑了出去，出门还拉住了总经理的胳膊，像是在劝他不要那么大火气。

散会之后，一行人神情沮丧，有人觉得老板不讲道理，明明是工人拆除脚手架时操作有误，却怪到他们安全管理上；有人觉得老板随意就做出处罚决定，实在是让辛辛苦苦工作的大家有点心寒；甚至还有人说老板的侄女这时候来看什么热闹啊，有钱人就是好。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总经理把几个主要负责人叫到办公室说又仔细查了查，这次的安全事故跟具体操作的工人有直接关系，相关项目负责人和安全员没有直接责任，扣罚奖金的处罚就取消了，但是安全无小事，通报批评还是要落实的。

处罚的结果刚确定，就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总经理的侄女劝了之后，他才改变主意的。小道消息是否属实难以核查，但志明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回想起那天坐在角落不出声的初夏的模样，觉得自己也许是犯了“习惯性仇富”的毛病，可能这个小姑娘并不是他之前认为的那样娇宠任性。当然，如果小道消息是真的，那他们几个是该谢谢初夏的。

这件事情之后，志明和他的同事们对于初夏的态度都有了一些改变，偶尔遇到也会点头打个招呼。而初夏姑娘，却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哦，也不把自己当富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迅速和他们热络起来。她会带着安全帽跟大家上工地，懂不懂的都跟着问，也会跟他们一起在项目部食堂吃饭，边吃边抱怨叔叔家食堂做的饭怎么这么难吃。闲余时间，这位初夏姑娘也会跟一些比较活跃的同事们一起玩，最多的是打牌。这些活动，志明没有参与过，但是他见过初夏打牌时大喊大叫还耍无赖的情景，志明对这样过分活泼的女孩子无感，只是感叹一下她们的生活的比较自由，没有太多的压力。相对来说，志明还是喜欢靖瑶这样的女生，自立、稳重、讲道理，偶尔有个狡黠的小主意，还显得有些俏皮。对于靖瑶，志明觉得如果她能不时得撒个娇，玩个柔弱，满足一下他大男子主义的心理，那真的就是“完美”了。

天气好的晚上，初夏也会喊着这些“哥们儿”去打篮球——项目部远离市区，荒凉无味，为了丰富大家的业余时间，在宿舍西面建了一个小小的篮球场。初夏招呼大家打篮球的时候，这个时候志明也会参加，由于自己的身高优势，志明一直喜欢打篮球，上学的时候也参加了学校篮球队。

和同事们一起打篮球也是放松身心的一种方式，繁重的工作之后，志明享受在篮球场上的轻松和自由，志明平时不算个高调的人，但是篮球场上的“球风”算是张扬华丽的，运球、传球、转身、上篮，每个动作都无拘无束、潇洒帅气，每当投篮命中的时候，初夏都会在旁边夸张得大喊“好帅！”。

有时候两人一队取得胜利的时候，初夏还要兴奋地给志明一个拥抱，志明对这种热情，本能地后退，几次以后倒成了初夏调侃的对象——她跳起来一只胳膊勾住志明的脖子，迫使志明低着头歪向自己，然后另一只手故意拍拍志明的胸膛，说：“喂，帅哥，你躲什么啊？”这个时候志明会直接拉下她的胳膊，推开她的头，再对她说一句：“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活泼”。初夏也不恼，继续嘻嘻哈哈的和大家玩闹。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靖瑶正在杭州埋头干活，志明每天给她打电话的时间都很晚，通话时间也都不长，那几天隔着电话，志明都能听到靖瑶的疲惫，他心疼她，为了让靖瑶能多睡一会，他们的电话内容一般只是例行地说说今天累不累，忙完了没有，记得喝水，早点休息之类的。老板的侄女来工地体验生活这种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志明并没有跟靖瑶谈起。

热情的初夏跟他们玩了没几天，同事小毛搭着志明的肩膀说：“吴志明同志，你这是要攀上高枝儿啊？”志明不解其意，斜着眼睛瞥他一眼，问他什么意思。小毛笑嘻嘻的说：“初夏同学对你表示极大的好感，还跟我们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来着？”

志明听罢，摇头笑笑：“富家女怎么会看着咱这种人？你们怎么说的？”

小毛回答：“那我们自然是说你没女朋友啊，给你机会。”

志明听罢，抬手就要打上小毛的头，小毛抱着头嘻嘻哈哈的跑远去了。他只当初夏活泼外向，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纯属八卦，并不较真，但也觉得这种事情不好跟靖瑶讲，毕竟两人分居两地，终日相对尚有各种矛盾，远不相见，难免误会多想。

当初的小心思，酿成了现在的无法解释。志明心里有点后悔，又觉得自己那会不说是为了不给靖瑶添乱，她那么忙，自己也算出于好心呢，怎么她就这么冷冰冰的质问呢？

靖瑶看着志明，等待他的回答，这个过程那么漫长。时间像是停止了，她不知道志明在这个静滞里想了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脑子很乱，有热切的希望，希望志明给出合理的解释；有委屈的责问，责问他为什么欺骗自己，难道相处这么久，两个人还要有所隐瞒吗？也有忍不住的伤心和失望，靖瑶喜欢看小说，文学作品中有荒诞的爱情，有无奈的别离，有莫名其妙的失信，有当场验证的怀疑，靖瑶一直觉得这是杜撰的故事，是超越现实的夸张，但是现在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忍不住怀疑志明的动机，她伤心自己的不信任，也伤心他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