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这一天，渡船终于是抵达了渡口，上谷郡，水龙城。
下渡船的人熙熙攘攘，许子和跟在人群的最后处，偶有人拥挤不小心冲撞到，许子和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计较。
渡船长廊便有十余里，走过长廊，才是进了水龙城。
入城的门口，许多酒家派出的小二在卖力地喊着，招揽生意，洽谈好了，往往会比自己去城内寻找要贵上一些钱，算是给小二的跑腿费还有讲解费。
许子和刚一走出长廊，就见着了好几处招揽生意的情景，店家小二唾沫飞溅，丝毫不因为对方是山上修士而收敛。
许子和走前一步，瞥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站在一排人的身后，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手里紧握着一个木牌子，写着“客来客栈”四个字，他的眼睛四处观望，却畏畏缩缩不敢走动。
想来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孩子吧。
许子和走上前，一脸微笑，等待着小男孩开口。
小男孩忽然感受到前方有一片影子遮挡在自己眼前，抬头一看，是一个稍微成熟的脸庞，男孩握紧了木牌，涨红了脸，鼓起勇气开口说道：“这位大人，住店吗？”
许子和哑然失笑，点点头，“多少钱一晚？”
男孩抬起头，眼神透露着激动，“大人真要住店啊？”
“不然呢？不行的话那我还是找别人了。”许子和说道。
“别别别，大人，都怪我嘴笨。”男孩用力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许子和拦都拦不及。
男孩赶忙接着说道：“大人有没有要提的东西，我帮您。”
许子和摇摇头，“走吧，带我去你家的客栈看看。”
男孩使劲点头。
可就在这时，有两位送好客人的小二走过，许子和清楚地听到一人所说，“这人是不是傻啊，连那种破客栈都去住。”
另一人赶紧拉着他，“你小点声，我家掌柜的说了，有些山上修士脾气古怪，与众不同，你小心惹上他们，连命都没有。”
两人匆匆走过。
男孩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面露紧张，声音吞吐，“大...人，我家客栈..虽然旧了些，但绝对很...很干净。”
许子和低着头，看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肩头的小男孩，莫名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男孩一愣，立马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今年正好十岁。”
许子和笑着点点头，“走吧。”
大概是看身边这位大人亲和，男孩说的话也多了一些，男孩叫林阳，一直生活在水龙城，父母是谁，不知道。
和林阳一起生活的，还有一个老瞎子，也没人知道老瞎子是谁，说起他的人，只知道他是挑水巷尽头一位看不见东西的老瞎子。
很奇怪，明明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瞎子，却在提起他时，总是恍然大悟一般，“哦，原来是那位看不见东西的瞎子啊。”
走在城内，两边高大的建筑，鳞次栉比，道路宽阔，可容得下好几辆马车并排通行，大街上，车水马龙，比肩接踵。
林阳更有经验，“大人跟着我走。”
他穿行在人群之中，瘦小的身躯开出一条巴掌缝的道路，许子和紧随其后，很难想象，在这里，山上修士也如平常人一般，尝尽了人间的烟火气。
穿过拥挤的人群，林阳气喘吁吁，解释道：“大人应该是第一次来水龙城吧，水龙城以商为本，所以常年以来都是这般光景。”
林阳回头一指，画了一个老大的圈，“大人你看，从那边开始，一直到那条叫做‘聚宝街’的路，都是属于范家的。”
说起范家时，林阳目光熠熠，不说在水龙城，乃至大秦之内，谁人不知范家？
水龙城之所以能在大秦闻名，绝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范家的存在，不为其他，只因为范家有钱，至于有钱到什么程度，有人说光范家每年上交的税务，就能养活大秦的三个郡。
林阳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水龙城，直到停顿了一下，才发现身边这位大人一句话也没说，便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许子和一眼。
许子和反应过来，说道：“我一直在听呢。”
林阳咧嘴一笑，这位大人的脾气可真好呢，想到这里，林阳不经意想起了曾经有一位大人生气，踹了自己一脚，自己可是痛了好几天。
短短的路程，硬是因为人多拥挤而走了较多时间，终于是走到了挑水巷的巷子口。
狭窄的巷子，青砖砌成的墙面上长满了杂草，站在巷子口朝里望，一眼便能望穿，巷子尽头，有一座破旧的二层小楼，小楼门口，一面残缺的旗帜轻轻飘摇，扭扭捏捏地写着“客来客栈”。
怪不得那两位小二会把自己说成傻子，即便是再穷苦的散人野修，也不会屈尊来住这样的地方吧。
林阳显得很激动，小步跑进巷子，“大人，你等我一下。”
然后步子飞快，一下子就没了影，只听隐隐约约传来：“爷爷，快醒醒，咱们家来客人了。”
林阳又跑了出来，压了压喘气，说道：“大人，可以去住了，我和爷爷说了，大人是个好人，不可以收那么多的房钱。”
许子和微微躬下身，轻轻拍了拍林阳的头顶，“做生意可不能这样。”
林阳吐了吐舌头，“可是大人真的是好人。”
走到客栈门口，只有两扇打开的木门，走进去，桌椅摆放有序，酒架子上，几壶酒隔得很开摆放，林阳先行进去，搀扶出一个老人，老人双眼空虚，两侧眼睑处的皮肤不知是因为衰老还是其他的原因，不断地修行着。
老人声音沙哑，“这位客官呐，您是吃饭还是住店呀？”
“爷爷，我都跟你说了。”林阳有些埋怨地说道。
老人恍然，“哦，对对对，不知客官想吃些什么？”
许子和轻声说道：“听小林阳说您做的跳门鲤是一绝，不知大爷愿不愿意为小子露一手。”
老人兴奋地一拍腿，连连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儿这就去准备，阳阳，你快带客人去歇着。”
正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样的道理，小小的客栈虽然破旧，但该备齐的东西，都有，而且干净，林阳年纪虽小，做事却极为利落，林阳生怕许子和有不满意的地方，便把所有的事情大包大揽，不让许子和插手一处，看着林阳小小的身板四处忙碌，许子和无可奈何，只好先把房钱付下，整整三枚半两钱。
林阳死活不肯收下，大义凛然道说好的一枚半两钱足矣，生意人，一定要有原则。
许子和拗不过，只好先付下一枚半两钱。
不消片刻，浓郁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一楼，一条香酥的跳门鲤就呈现在许子和眼前，林阳一眼期待地看着许子和，老瞎子虽然看不见，但从他微笑的脸庞也可以看出，他正期待着客人是否满意他做的鱼。
许子和立马下筷，香味瞬间布满口腔，鱼皮焦脆，鱼肉鲜嫩浸汁，而且水龙城独有的跳门鲤，鱼刺集中在鱼尾，所以大可放心吃下，许子和赞不绝口。
林阳高兴极了，“怎么样，大人，我爷爷做的鱼好吃吧？”
许子和笑着点头，“好吃。”
老人也笑了。
......
在许子和邀请之下，林阳和老人一起享用美味的午餐，林阳做主，豪气说道这条鱼不用付钱。
老人嘿嘿一笑，看着林阳的眼神充满了溺爱。
午饭过后，许子和难得想要放松一次，便打算睡完午觉后再来练拳。
老人不准林阳出去玩耍，叮嘱他在房内好生看书，累了就去休息。
老人虽瞎，但他认识很多字，也教会了林阳写字看书。
老人自己端着一把凳子，坐在门口，脑袋靠在门沿上，因为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也不知道老人是不是睡着了。
正巧，许子和看了一会书后，推开窗户放松眼睛，就看到老人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门沿上，呼吸平稳，似乎感受到许子和的目光，老人稍微坐直了身子，朝着许子和站着的方向笑了笑。
许子和心中有数了。
小憩一会儿，许子和起身推开房门，林阳扑在桌子上酣眠，口水流了一桌。
许子和哑然失笑。
老人依然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烟枪，吞云吐雾，笼罩着老人的脸庞，他在看什么呢？无人得知。
老人回头致意。
许子和便走过去同老人打了一声招呼。
该问的，才去问；不该问的，许子和不会提及。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往事，那些美好的或者是难以启齿的，都会随着时间的沉淀，慢慢沉积在自己的心里。
老人是一位武夫，至于为何沦落至此，其中的原因，他许子和为何要去探究呢。
后院处有一片菜园子，老人平时在那里种点蔬菜，打发时光，许子和来这里，是因为老人告诉他，这里还有一片空地，足够用来练拳。
这也算是老人坦诚相待了。
许子和整理思绪，摆正姿势，依然是先一遍开山拳，然后熟悉一字长蛇。
他有一个希冀，在水龙城，把二龙出水阵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