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转眼过了三年。
此时正直初春时节,街道边的红枫树上已经抽了些许红色嫩芽。
傍晚的余晖落下来,衬得嫩芽的颜色更加绚丽。
红叶镇之西,偏僻的小巷里,四个流浪儿与一个小女孩对峙着。
四个流浪儿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衣衫褴褛,但却勉强算得上干净,不似一般流浪儿的脏乱不堪。
为首的少年身材匀称,身高比同龄人高出一截儿。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黑色长发散漫的斜束着,一缕碎发就那么从右额垂下,直到颈间,看上去有些邪气。
如果不是脸上的灰尘,吊儿郎当的神态,和他青紫色的臃肿的左眼眼眶,倒也是格外俊郎的。
他的左边是一个胖胖的少年,留着一头少见的短发。
身高次于邪气少年,肚子鼓起来像是一个快要涨破的皮球,憨态可掬的样子,倒是有些像弥勒佛。
邪气少年右边的那个,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矮的一个。
他的身材各外瘦弱,似是营养不良。
头发梳的端正,脸部轮廓有些冷硬,丹凤眼,目光像是一把利剑,锋芒毕露,不知收敛。
三人后面,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看上有些迟钝,有些木讷,蠢萌蠢萌的,柔柔弱弱的样子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他有着极出色的皮囊,相貌是四人中最好看的,很漂亮,很安静,但不显女气。
而站在他们前面的小女孩儿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灰头土脸的看不清容貌。
身材娇小,穿着破旧的衣服,身高比冷硬少年还低两个头。
只见小女孩儿张开双臂,小小的身子挡着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人。
一双黑白分明的灵眸,死死的盯着为首的少年。
露出来的小手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
旧的,新的,深的,浅的……
她的身后,八九岁的少年银发灰眸,气息奄奄的靠墙坐着。
他脸上伤痕累累,全身狼狈不堪。
银发少年垂下眸,艰难的开口,声音嘶哑,但几乎是怒吼道:
“白墨,你走,不用……不用你管我!我说过……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别跟着我!”
听他这么说,白墨心里一揪,有些窒息。
她咬着牙,没有理他,头也不回。
分明是生气了,却挡在他前面不动分毫。
“臭丫头,又是你!”
为首的邪气少年脸色阴沉的厉害,右额垂下的那缕碎发,因为他的鼻息飘起来。
咬牙切齿的语气里,透露着他的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初见她时,在血枫林里,她一身粗布麻衣,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抱着几朵蘑菇,顶着挂了几片绿叶的凌乱头发,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看,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莫名的,他只觉得她是一个很漂亮很乖巧很可爱的小姑娘。
听她维护灰眼怪,反骂他的时候才知道,她是灰眼怪的妹妹。
他问她要不要做他的妹妹,她的回答却是一顿暴打。
然后拔起一根枫树抱起来指着他让他滚出这片枫林。
一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抱着比她高出十多倍的枫树对着他……
当时他就被吓傻了。
他曾听这里的人说,血枫林里有两个妖怪,一个银发灰瞳的灰眼怪,一个只手断木的大力妖。
他们四个在半年前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见过灰眼怪了,但大力妖倒是从来没有遇到。
他根本想不到,大力妖竟然是灰眼怪的妹妹!
他那臃肿的青紫色的左眼,还在隐隐作痛。
始作俑者,就是这个看起来一只手都能捏死的野丫头。
偏偏,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野丫头,疯起来力气大的惊人。
不过这次,他可不是一个人。
他就不信,四个人还收拾不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
这样想着,身体却有往后退的趋势。
“是我,怎么,叶无根,如果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本姑娘不介意让你的眼睛看起来对称一点儿。”
白墨的声音格外稚嫩,语气里,却有了这个年纪不该有老气纵横与冰冷凛冽。
这四个人是结拜兄弟,以邪气少年叶无根为首,佛系胖少年叶无银是老二,漂亮的呆萌少年叶无依是老三,最矮的那个就是老四叶无归了。
他们半年前才来到这里的,来的第一天,就跟白墨白砚结下了梁子。
那时候白墨他们住在枫林尽头自己搭建的小木屋里。
那间小木屋是两岁的白墨和七岁的白砚,用了半年时间才搭建起来的。
搭建木屋的木头是白墨从枫林深处一根一根拖回来的,再一根一根削成需要的样子,最后和白砚一起将木屋搭起来。
那是他们的家,虽是简陋了些,却充满了欢乐,格外温馨。但是这个家却被这四个人毁了。
原本一般人是不会靠近枫林尽头的,因为待在无名山墓附近,就会受阴寒死气的影响,流失生机,身体弱的很可能直接丧命。白墨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她和她哥不受影响。
这四人刚来此地,对环境并不熟悉,他们并不知道枫林尽头是无名山墓,也不知道无名山墓的恐怖之处。
他们只想到枫林找点吃的。
这天白墨正好在山里打了一只野猪回来,她与野猪搏斗的时候手臂受了伤,将野猪带回来交给白砚之后,自己就到无名山墓的寒潭里恢复伤势去了。
说来也奇怪,不管白砚受了多严重的外伤,寒潭之水能在半柱香内将其恢复如初,看不出来一点受伤的痕迹。可是愈合她身上指甲般大小的伤口,却要花大半个时辰,还是会留疤的那种。
对比着白砚白白嫩嫩的手,再看看自己满布伤痕的手,有时候白墨会觉得,自己的待遇也太差了些。
往常一样,白墨打猎,白砚烤肉。虽然从来没有学过,但他的手艺很好。
这四人顺着烤肉的香味找到了茅草屋,他们将白砚打晕,抢了烤猪肉,临走的时候打翻了火堆,烧了小木屋。
白墨回来的时候小木屋已经化为了灰烬,灼热的温度还没有散去。
空气中散布的烟尘和焦炭的味道告诉她,
他们的家,成了废墟。
她的哥哥无力的坐在地上,他转头看她时,那双灰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还有她从未见过的空洞死寂。
他沙哑着声音,哽咽道:
“墨墨,对不起,哥哥太没用了,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家……墨墨,对不起,总是给你带来麻烦……我啊,也许就是妖怪,就是灾星……”
自那以后,白砚更加缄默,他觉得自己待在她的身边,会给她带来灾难,总是躲着她。
白墨问过他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始终没有告诉她。
直到几天前,白墨和白砚在枫林里分头找吃的。白砚在找野果时,正好遇到了同样找野果的叶无根,免不了遭到一番冷嘲热讽侮辱谩骂。
白墨所在的地方离野果树并不远,她通过叶无根口中那些难听的嘲讽,将前前后后的事联系起来,才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也明白了她哥变成那样的原因。
是因为叶无根的话。
就算是她已经挡在她哥面前时,叶无根还是口无遮拦。
他说她哥哥是妖怪,说她哥哥的眼很吓人,说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还嘲笑她哥哥是没用的废物,说遇到了她哥哥是他叶无根倒霉……
她知道,这些话对于她哥哥那么敏感的人来说,无疑是伤上撒盐,是火上浇油。
他还说:“你妹妹有你这样没用的怪物当哥哥当累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他甚至对她说:“小妹妹,不如你当我干妹妹,哥哥我罩着你!”
那语气猖狂极了,很欠揍。
于是,白墨把叶无根揍了一顿。
那天晚上,白砚悄悄出走了。
虽然白墨跟他说了很多次不要听叶无根的话,跟他说他是她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亲人,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他还是走了……
白墨将白砚的离开归咎于叶无根“你妹妹有你这样没用的怪物哥哥当累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这句话上。
她哥出走本就是因为叶无根,而今天他们竟然还将他成重伤。
新仇旧恨,必须好好算一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