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大众上坐着四个人,都是男人。
副驾驶的是个头发焗得黑亮的男人,看得出来已经有一定岁数,但保养得宜,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那些深深沟壑。他忽然把手机贴到耳边,说了两句话,“是,她已经下楼了”“没有走多远,一直在我们的视线内”。语气非常恭敬。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问了几句之后,下达了命令,“继续跟着。”
姜晓把牛奶袋子丢进垃圾桶,街道两边都有店,此时已经近九点,勤快点的店已经开门营业,少有几个仍然大门紧闭。
那辆明目张胆跟着的车让她产生强烈的不安,她决定先回家去。
原路返回,转过第一个弯,她突然奔跑起来,在那辆车还没来得及露出白色的车头时,一头扎进了一个小超市,迅速走进里面的货架。
老板娘在柜台后没有精神地坐着,无聊地在手机上点来点去,清晨的第一个客人让她产生了一点兴奋感,于是喋喋不休地发问:“美女,买点什么?”“牙膏啊?牙膏在那里面,来,我来给你找。”
姜晓透过被塑料盆、桶、扫把等杂物挡住的玻璃往外看,等到那显眼的白色终于向前驶过去,她假装在货架前仔细地比较,从左至右,把每一个商品都拿起来,看上面的配方和功效。
老板娘跟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最后这小姑娘的冷淡让她丧失了介绍的热情,于是走回柜台,只是偶尔一抬眼看看这个客人在做什么。
姜晓最后还是买了一管牙膏,没要塑料袋,就这样握在手里走出了杂货超市的门。
出门向右,走的是刚刚她奔跑过来的那条路。姜晓的思路很简单,“那些人”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或者至少可能从她出小区就开始跟踪了,所以她现在决不能回去。
一袋牛奶不顶饿,现在已经到了她每天吃早饭的定点,所以肚子更饿。这周围就有一家包子铺,老板是四川人,卖的牛肉馅包子皮薄肉厚,她吃过几次。姜晓的眼睛从一个个或黑或红的招牌上看过去,一直到这条道走到底,也没发现什么包子铺。
她只不过出去玩了一趟,感觉回来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不小的改变,这改变迅捷得让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想给男朋友骆修文打个电话,但拿出手机时又稍微迟疑了一下——他们俩前段时间吵了架,目前一直处于冷战状态。
如果她先打电话,那就是她输了。
姜晓对着日光眯了会儿眼睛,熟练地在手机键盘上敲了十一个数字。“嘟——嘟——”的声音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响起,电话里传来一个干瘪且机械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这十一个数字,她曾经一天输入五次。她从前常跟骆修文说,“就算是这十一个数字打乱,我也能在15秒内重组起来。”
现在她没这个机会了。
她不相信冷战会发展成这种冰冷的结果,但事实摆在眼前。
姜晓还没来得及伤心,眼角落进来一片白色。
几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迅速包围了她。头发黑亮的那个似乎是里面的头儿,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二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姜晓拔腿就跑,左右前后四个方位都有人挡住去路,她瞅准一个方向,使劲儿地同那个西装革履的大高儿拉扯起来。
又有一辆车在前面停下,从里面走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士,简单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笑意,面对这种街头恶霸性质的事情,仍然走得不疾不徐,他看起来有种胸有成竹的力量。
姜晓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朝那位男士奔过去——半道上被两个手臂拦下来。
“先生,救救我!我不认识他们!救我!”她不断地使出全身力量拍打着面前的手臂。
很快她的希望破灭了,围住自己的几个人意识到男人的到来,恭敬且一致地叫了一声“叶少爷”。
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走近,一把拉住她作乱的手,力道之大,让她手臂几乎失去知觉。他沉声问:“她人呢?”像是在审判一个绝望的囚徒。
他的眼里似乎酝酿着一股风暴,姜晓的后背一阵颤栗,她感受到真真实实的害怕。
姜晓尽力让自己平静,但颤抖的嗓音出卖了她,“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之前从没见过,你可能认错了人。”她试着把手从这人手里挣开,纹丝未动。
这里是路的尽头,没有任何商店。姜晓一面挣扎,一面慌张地四处张望,马路对面有两个人在等红绿灯,她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唔——”
男人捂住了她的嘴,一手环住她的腰,半拖半抱似的把姜晓带进黑色车里。
“开车。”
车门从前面落了锁,姜晓尤不死心地扑过去,大力拉扯门栓。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尖叫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手上。直到车已经驶入车流,到达她不熟悉的路段,直到她筋疲力尽,才缩靠在角落,大口喘息。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她折腾,仿佛在欣赏一只试图撞破牢笼的鸟。电话响起来,他接起,那头的人隐忍着怒气,“叶章!今天的会议很重要……”
叶章一把挂掉电话,将手机静音。对开车的人说,“吴管家,直接回去。”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重新把视线投向姜晓。
一张口又是那句,“她在哪?”
姜晓几欲崩溃,她甚至不知道他口中的是“她”还是“他”。生活的经验告诉她,面对这样一个冷静的男人,愤怒并没有什么用。
她很想尖叫,但忍住了。
“先生,我想您真的认错人了。”她主动报出自己的身份,“我的名字叫姜晓,我确信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您说的她是指谁。”
叶章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好像是在注意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试图从中发现一点端倪,良久,他捏住姜晓的下巴,轻轻一笑,“说谎。”
那笑容对姜晓来说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