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晗依赖现在的生活,依赖杀戮和破坏,除此以外,他感觉不到任何生活的乐趣。”齐先生很认真地看着黑蒙,“黑蒙先生可能觉得我说的过分,但是目前来看,戴晗人生的全部乐趣就在于端起枪来杀人。他对杀戮和破坏的痴迷,就好像身患绝症的人依赖活命的特效药一样。黑蒙先生如果现在把他硬生生从SK带走,就相当于拿走了他的特效药哦。”
黑蒙不屑地哼了一声,带着嘲讽说道:“齐先生这样说不觉得无耻吗?”
齐先生反唇相讥:“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试着让戴晗三天不杀人看看。”
黑蒙不以为然地扭了一下头:“戴晗的人生必定要脱离你为他设下的魔障,去寻找生而为人的快乐,他要像一个人一样的活着,而不是像一把武器。”
“黑蒙先生!”齐先生的语气也变得稍微强硬了一点:“你觉得经过4052的人还有快乐可言吗?戴晗不过是你为自己赎罪的一个幌子,不过是你为了使自己良心不受谴责的一个借口。我没说错吧?”
黑蒙的手猛然间攥紧了。
齐先生继续严肃地说:“若说杀人有罪,齐某把SK全部人命都揽在肩上,罪孽也比不过黑蒙先生的十之一二吧?”
黑蒙眼睛周围的肌肉变得紧张起来,觑起来的眼睛,显出某种凌厉的神色,和绷紧的面部肌肉一起,传递出一种严肃和凝重感。
“4052之前,国际反战协会尚且算是一个独立的非暴力组织,但是在战争期间,出于种种目的,正确的、错误的、合理的、荒谬的,这个协会就变成了带给人类灾难最多的一个组织,最后无法承受重压,只能宣告解体,余下的一些人员也都转入地下活动。
“很显然,黑蒙先生目前仍隶属于这个组织。可以说,正是这个组织一手造就了如今横行全球的异能力,异能力的实质和产生原因尚不清楚,但是恐怕黑蒙先生仍然属于最了解真相的那类人吧,而且也是能够最娴熟地运用异能力的人。”
齐先生并没有看着黑蒙,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稍停片刻,齐先生继续说道:“北半球长达几年的酷寒天气,可以比拟地球上曾经出现的冰河期。这人为制造的冰河期,葬送了十几亿人的生命。黑蒙先生,戴晗不过是这场人造冰河期的受害者之一。微不足道的。”
要说这个所谓的“人造冰河期”,自然没有人比黑蒙更清楚它的底细了。因为直接导致气候异常的武器发射按钮,就是黑蒙亲手按下的。从那一刻起,黑蒙就将自己彻底关进了一个注定一生也无法逃离的暗牢中。
齐先生的猜测都是对的。无论是关于黑蒙还是关于国际反战协会,但是黑蒙不允许齐先生对国际反战协会的性质和做法妄加评判。
“齐先生,”黑蒙终于打破沉默“关于国际反战协会当初的选择和行为,是非对错自有历史的评判,我也不会因为你一己之言就心志动摇。你还没有资格评价国际反战协会的行为和价值呢,在那里工作过的每一个人,都比你高尚百倍!”
齐先生轻笑一下:“看来黑蒙先生还在坚守国际反战协会的价值和原则呢。可是你们的做法,给人类带来那么大的灾难,你们就真的无动于衷吗?”
“虽然知道和阁下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好讲,但是我还是再重申一边:当初的选择已经是最佳选择,否则就是地球解体。如果没有连续几年的极寒,恐怕此刻齐先生的骨头都已经化作灰尘了。”
齐先生呵呵笑了两声:“说不定地球解体更符合人们的心意呢。地球是大家的,生命是个人的,你牺牲别人的生命,独断地决定了地球的命运,你凭什么认为能得到人们的原谅?至少我觉得戴晗,他就一定更喜欢让地球解体,让人类灭绝。呵呵呵呵。”
黑蒙知道,对方有意激怒他,便不想将谈话继续下去,一面起身一面说:“这个世界是由全部人类的意志决定的,在代表全部人类意志和意愿的正义面前,你疯狂激进的痴心妄想,根本不值一提。”
“真是理想主义呢。”
黑蒙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齐先生说道:“还请稍停片刻。”
黑蒙止步转身,但是并没有坐回去。直直站在那里,冷肃地看着齐先生。
齐先生手里把玩着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黑蒙说道:“黑蒙先生手里握有目前实力最强大的异能组织,如果将其用来对付我,SK活不过一天。就是因为你总是顾虑重重,凡事总把什么原则道义放在前面,才削弱了你的行动力。你……”
黑蒙打断齐先生:“暴力和破坏是没有用的。无论是对我、对戴晗,还是对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你的SK和你那极端扭曲的理念,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说罢,黑蒙转身往门口走去。
“黑蒙先生,”齐先生不急不缓地说道:“关于我的职业,你猜错了哦。我并不是律师,我原来是做雕刻的。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木头,一块材质上好的木料,什么都不是,我通过手里的刀,可以雕刻成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天使也好,魔鬼也好,摆件也好,武器也好,呵呵呵呵……”齐先生说着笑了起来,“我就是通过这双手,还有我手里的刀,赋予原本什么也不是的木料以身份和形象,赋予他我需要的意义和色彩,哈哈哈哈哈……”
黑蒙厌恶地往身后瞥了一眼,大步走了出去,但是他还是听见了齐先生的声音:“难道塑造一个人和塑造这个世界,不是同样的道理吗?都不过是将自己的意志加诸于别人,……”
黑蒙总算是摆脱了这个齐姓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餐厅。
齐先生的话,还在黑蒙脑袋里回荡,那些话搅起来的情绪,也还在黑蒙的胸中翻涌。
黑蒙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让这个人的狂妄意志,变成戴晗的命运。
九年前,黑蒙去到战时指挥中心,还没有放下行李,就有同事将一封信交给了他,拿到信的那一刻,黑蒙就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往好的方向设想了。
信封上“戴均则”三个字,怎么看,都有一种诀别的意味。果然,当他打开信的时候,一上来就看到:
“黑蒙,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拿到这封信。因为你拿到它,不仅意味着我和许鹿已经不在人世,还意味着你也将卷入战争,不可避免地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杀戮和暴力的罪恶,同时还意味着,小晗的命运,也将随着战争的深入,变得不能确定,不容乐观。……”
黑蒙不能想像,像戴均则那样儒雅明朗的人,像许鹿那样热情聪明的女性,罹难时的情景。事态的发展也不容他去想像。
“如果不发射,那么人类的时间就真的要画上一个句号。”年迈的主任说了最后一句话后离开了。
所有人都知道,发射是最后唯一的选择。保全地球和人类的未来,几乎是不容置辩的,代价就是,北方大地上那些已经卷入战乱的十几亿人,活活冻死。
那个时候,黑蒙已经从消失的小城旧址再次回到指挥所,他很明白,小晗一定也在那些流亡人群中,一定会受到寒潮的影响。
但是他能怎么办?
静夜无人的走廊,黑蒙仿佛走过几万里孤寂的长路,才走到控制室。一路上,他就好像一级一级地,走向最终不见天日的地狱,一路上,他想过老师和师母,想过小晗。
当打开控制室大门的那一刻,黑蒙接受了自己万劫不复的命运,接受了一个严肃冰冷的判决。
按下按钮,一切仍然是静悄悄的,黑蒙静静地离开。
从那以后,黑蒙心里,就变成了一片毫无生机的墓地:荒凉,空寂,贫寒……
直到他再次在申海看见戴晗,看见戴晗在夜灯迷离璀璨的申川江河岸上倚栏而笑……
黑蒙要去告诉戴晗,告诉他,离那个姓齐的远远的,告诉他,要好好活着,就算人生实苦,也要认真对待。
告诉小晗,这个世界,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