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禁止,也带来了绝对的自由。
矿山以外,警戒线以南,这片在夜幕里复活的“死城”,此时此刻,将以最自由的姿态,回馈着它所容纳着的几百万条生命。
这几百万条生命,被囚禁在绝对的自由里。
他们围坐在烟熏油呛的简陋饭馆里,大口啃肉,大碗喝酒。
他们穿梭在鱼龙混杂的交易市集中,互换所有,各取所需。
他们流连于灯红酒绿的美色笙歌,他们呐喊在困兽之斗的生死搏击。
他们嘴里嚷着,他们嘴里笑着,他们嘴里咀嚼着,他们嘴里呕吐着,他们嘴里含着烟卷,他们嘴里淌着酒精,他们嘴里舔着胭脂水粉,他们嘴里流着猩红血液。
他们拿着白天挖矿挣来的钱币,吃着想吃的肉,说着想说的话,只要力所能及,他们做着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他们真实地活着。
哪怕只有几个小时。
然而这种自由,也终究像他们那脆弱的生命一样,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那一刻,来得格外突然。
距离那种神秘矿石被发现没多久。
一个照例疯狂的夜晚,当人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一位在白天挖多了矿石的男人,正坐在小餐馆黝黑的桌子旁,大口喝着烈酒。
他显然是累了。
或许是有些醉了。
端起盛酒的碗时,胳膊上的肌肉突然酸了一下,就再也使不上劲了。
“啪嗒——”
手里的碗掉在桌面上,洒了一滩酒。
男人垂着无力的胳膊,见酒都洒了出来,淌在桌面上汩汩流着,心里不舍,就低下脑袋,沿着桌面舔了起来。
周围的人也都醉熏熏,用手指着他哈哈大笑,嘴里快要嚼烂的肉末随着笑声肆意喷溅。
男人一直裸着脊背,脱掉的汗衫背心上沾满了泥垢,被他丢在屁股边上。
那脊背黝黑锃亮,两道紫红色的勒痕已经被背筐磨出了结实的老茧。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男人突然觉得后背一阵瘙痒,他想要背过手去挠几下,却始终抬不起来胳膊。
男人开始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看来是酒量不行了,平时喝这么点儿,早还醒着呢。以后还咋跟隔壁老王拼酒去?”
男人嘴里嘀咕着,一边找了根支撑着小餐馆的柱子,然后把脊背靠在上面,让瘙痒的位置紧贴着柱子的棱角,来回磨蹭起来。
“这下舒服了。”
周围的人们看到男人瘙痒难耐,光着脊背磨蹭起柱子,更是哄哄大笑了起来。
男人越是磨蹭,人们越是哄笑。
男人的动作不停下来,人们的笑声也不停下来。
直到人们把眼泪都笑出来,笑累了,笑乏了,觉得没趣了,这才渐渐停了下来。
男人却没停,依旧靠着柱子磨蹭着,越来越快。
有皮肉和木屑揉杂在一起,“噗噗”掉落在地上。
人群突然安静。
男人加快着速度,脊背上已经隐约露出了骨茬。
热乎的血液顺着柱子开始往下淌着,流到地面时,已经变冷变黑,散发着一股腥臭。
人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各自傻傻愣着。人群里有几个是跟男人一起过来的,忍不住往前走几步,想要合力拉住男人,却又始终不敢近前。
正犹豫着,男人突然一个反身,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朋友扑了过去。
“呲啦——”
一块带血的皮肉被男人甩嘴咬掉。
只见男人扑上去,抱住自己的朋友,张口就咬。那从撕咬下来的皮肉里带出来的血液,横洒在半空中,看得人们触目惊心。
人群彻底被惊呆。
直到那位朋友在男人嘴里彻底断了呼吸,摔倒在地,人们才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抓起近手的武器:瓷碗,酒瓶,筷子,板凳,扫把,铁棍……
但凡手边能够被拿起来的东西,人们纷纷攥紧在手里,指向面前,把男人围在中心。
“咯吱——咯吱——”
只见被男人咬死,倒在地上的尸体,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紧接着,犹如木偶一般,生硬地扭动着肢体,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人群就扑了过去。
……
一位值夜的守卫军站在矿山山顶的哨岗里,遥望着那片灯火灿烂的“死城”,满眼羡慕。
他成为守卫军已经记不清是五年还是六年了,几个月前轮值被派到这个位置盯梢。
漫漫黑夜,他就呆在这一步之地,望着那片“死城”,望着它摇曳着华丽的灯火,望着它在黑夜里发出诱惑的声音。他曾无数次想象,自己也能够像那些矿工一样,吃碗美酒,扒块猪蹄,然后抹抹嘴,钻进挂满红灯的阁楼里,找一个性感火辣的姑娘,快活一晚。
有这种想法的守卫军,不止他一个。
不乏胆子大的人,抗不住诱惑,趁着夜色偷偷摸进“死城”里,纵欢享乐,最终,无一例外,全被枪决。
枪决后,子弹会在脑门上打穿出来一个血洞,然后再用细绳沿着血洞贯穿而过,吊起来挂在山顶的刑架上,任风吹干,以作警示。
没办法,这是铁律——
夜幕降临,任何守卫军不得进入“死城”!
“算了,不想了。还是等到白天,明天一早换班了,再去老地方,买碗牛肉酱面过过瘾吧,有几顿没吃了。”
心里盘算着,这位站在哨岗里的守卫军下意识地看向“死城”,仔细辨认着在白天能买到牛肉酱面的地方。
“咦——”
“怎么那么亮,着火了么?”
“卧槽,着火了!”
“呵,估计又有人喝醉酒打架了。”
“这帮人!闲着打什么架,有那精力还不如去多玩几个妹子。”
守卫军眼看着那火势,“滕”的一下窜起老高,又引着了旁边的几座屋子。
“都没有去救火的么,他们?”
眨眼工夫,那火势已连成一片,吞吐如海。
守卫军却并不着急,比这更严重的恶劣事件他都见过,这种程度的失火,还不够级别让他去上报。
就算上报了,也不会被派人去救火,顶多是等到白天去盘查下伤亡数目。
他索性眯起眼,站在原地打起盹来,反正又不会被谁看到。
“真他妈冷!”
他伸出手裹了裹外套,抱怨着夜晚的凉风,让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打瞌睡。
突然,他被一阵轻微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簌簌——簌簌——”
像是有风刮进树林里的声音。
“这里是矿山,早就秃了,哪来的树林?”
守卫军提高警惕,仔细辨听,循着声音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