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这日从苏王府离开的小容——如今已经是容二小姐了,她自然是丝毫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动不动就让她抓耗子的师父,每日过得顺心又自在。今天又有林晟送她回家,更是开心得两只大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容蓁在热闹的桃溪街上左看看,右看看,这个也喜欢,那个也放不下。她左手拿着串糖葫芦,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去看右手里刚缠着阿晟为她买下来的胡头,那是个看起来有些吓人的青面獠牙的面具,容蓁却好似爱不释手的样子,她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把面具举起来挡在脸上突然转过身,挡在一直低头跟着她的阿晟面前。
阿晟差点撞上她,猛地抬头,看到那个胡头正瞪着突出的大眼珠子望着自己。容蓁嘴里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晟哥哥你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是觉得蓁儿惹人烦了吗?”
阿晟看着那张有些恐怖的面具,哭笑不得:“怎么会?”
“林晟哥哥,我听人说胡人打仗时把这种面具戴在脸上,就可以刀枪不入,英勇无敌。”容蓁把面具拿下来,“我是个女子,前线是上不得的,这个是不是也能避避邪保平安呢?”
林晟看着女孩儿那张明媚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总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肯说出口。”容蓁见他不说话,倒也不恼,“有时候真想去看看你心里都在想什么。”
少年抬起头,看向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酸涩,想对她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好轻声对她说:“蓁妹妹,是我不好。”
“看在这个是你送给我的份儿上,我才不跟你计较。”容蓁扬了扬手中的胡头,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转过头去,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去,“天都黑了,再不回去我娘又该罚我抄书了。”
林晟看着她的背影,抬起头看了看被红霞笼罩着的天空,终究什么都没说,跟着她快步走去。
容国公府在桃溪街北边的云坞巷中,两人到了门口,只见容夫人季氏早已站在那里,仪态端方却满脸严肃。
容蓁磨磨蹭蹭地走到她娘跟前,行了个礼,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娘。”
“你这丫头,又跑到何处去了!”季氏瞪了她一眼,随后看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林晟。
林晟低下头,鞠躬拱手:“见过国公夫人。”
季氏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对自己女儿温和了许多:“林公子不必多礼,定是小女又给你添了麻烦。”
“宁郡主和韩公子吩咐在下将容小姐安全送回府中。”林晟看了低眉顺眼的容蓁一眼,眼角染上了些笑意,“容小姐今日一直与郡主在王府中抚琴下棋。”
“她?”季氏笑了一声,“不惹事生非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天色不早了,府中正要用晚膳,林公子可要同往?我家老爷一直想与公子小酌几杯。”
“那在下便打扰了。”林晟再次鞠了一躬。
国公府里的下人看着跟在容夫人后面低着头的二小姐,又看看走在后面的林公子,一个个眼底都渗出了笑意。容家这二小姐平日里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到处调皮捣蛋,上到大管家,下到一个抬水的小厮都被她捉弄过,就算是国公爷看着这个小祖宗都觉得头疼。唯独在容夫人面前,她乖巧的像只没满月的小猫。
一行人跟着容夫人行至国公府花园中的文期轩中,立刻有梳着双螺髻的青衣丫头来引着入座,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这便是容国公,他眉宇间是说不出的清雅和平和,满满都是文人的气质,很难想象这样清雅的国公爷和那般端庄的国公夫人居然会有个那般顽皮的女儿。
容国公看到他们,站起身来,林晟看到连忙行礼,容国公拦住了,对林晟说:“晟儿来了,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入座后,便有丫鬟开始陆陆续续上菜。回到家没有规矩束缚着的容蓁吃得不亦乐乎,季氏看着女儿不禁叹气。容国公和林晟谈着些公事,不时对酌几杯。容夫人见他们聊公事聊得开心,掩嘴轻咳了一声,暗暗给容国公使了几个眼色,容国公见状,对林晟道:“林尚书身体可好?”
“家父一切都好,劳国公爷惦记。”
“半月后就是苏王府宁郡主的及笄礼了。”容国公道,“我家这丫头比宁郡主晚出生三月,如今看看这一眨眼也快是要定亲的年纪了……”
“爹,你是不是想把蓁儿赶紧赶出府去啊?”容蓁咬着一块点心,看着她爹说。
容夫人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不许插嘴。”她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我这女儿平日甚是顽劣,也就是跟着林公子的时候还有几分姑娘的样子。”容国公继续道,“有林公子照顾她,我倒也是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容国公的意思已经是十分清楚了,林晟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拱手道:“林晟定不负国公爷重托。”
容国公连忙扶起他,看了看那边吃着点心,脸已经红透的女儿,心里倒也是安慰的。
这般顽皮的女儿,从不求她有什么大的出息,只愿她能许个好人家,一辈子有人疼爱,也就罢了。更何况这世间从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林晟自小与她一同长大,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实乃一桩好亲事。
这只是临洲城初春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桃溪街两侧的酒楼都亮起了灯笼,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桃溪街南北两端连接着南陵国最受瞩目的两座府邸,黑暗中无数的眼睛从远处盯着这两扇大门,无数的双手企图伸进这两扇门来触摸财富与权力,那镇宅的石狮与守门的椒图也只是个摆设罢了。而那大门里的人们,内心虽有算计,却打心底里期望着平安和幸福,这般烈火烹油的盛景之下,没有人愿意为后事所虑。
或者与其说是不愿意,不如说是深藏在心底里,对未来无法预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