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完了哨子,回过头看到容蓁正疑惑地看着他,他笑了笑,将那哨子收入怀中,对容蓁道:“稍等片刻。”
容蓁看了看方才宋瑾用来裁开宣纸的小刀,突然开口道:“王爷随身一直带着这样精致的小匕首吗?”
宋瑾不想她问这个,想了想,道:“不过是看着精巧故而随身带着。”
容蓁正想再多问几句,却见一只洁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飞进了舫中。它一进来,径直落在了宋瑾的肩膀上,甚至还亲昵地用小脑袋在他下颌上蹭了几下。宋瑾伸出手,它乖巧的站立在他手指上,宋瑾从它脚上取下一只细小的花梨木管,打开盖子,将方才写好的纸条卷好放了进去,挂回它的脚上,又在它脑袋上随便揉了揉,轻声道:“去罢。”那鸽子听了,立刻展翅飞走了。
容蓁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宋瑾待鸽子飞走了,脸上又露出温柔的笑,道:“这下就可以放心了,景芝也不会多跑一趟。”
“王爷这只鸽子倒是很有灵气。”容蓁垂首,饮尽杯中的酒,“方才的哨子可是鸽哨?王爷总是随身带着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吗?”
宋瑾听了,微微一怔,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像刚才抚摸鸽子一般,在容蓁脑袋上也揉了揉,道:“你可是生气了?”
生气?容蓁眨了眨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生气。只是每每想到他那些从不对自己说的事情,心里就有些别扭。可这样的话若是宣之于口,多少有些尴尬。所以她只好清了清喉咙,看着那放在一边的古琴,强行转换了话题,道:“我突然想到,以前还是宁姐姐最会抚琴的,自她入宫,我也很久不曾听到好的琴声了。”
宋瑾好像根本没听出来她是在生硬的转换话题,立刻顺着她的话头,道:“丽妃娘娘的琴声确实上佳,本王依稀记得中秋那日她弹唱的那曲,实在是宛如玄音,使人闻之难忘。”
那日攸宁也是被冯皇后强求着唱了一曲《桃夭》。彼时那曲子对于容蓁来说实在有些尴尬,当时一句“宜室宜家”可谓是对她最大的讽刺,临洲城里人人都暗中盘算着她大抵是嫁不出去了。可是谁知不过断断数月,一切都变了样子呢?
宋瑾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想起了那日的难堪,有些后悔自己提及此事,连忙道:“当初丽妃娘娘那首曲子,唱得就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就是听了那曲子,才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容蓁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道:“王爷又在胡说八道了,明明那日你才对我说一早就想要娶我,还偷偷拿走了我的蜻蜓簪子,怎么又变成了中秋那日才下定决心的呢?可见王爷说得话都是唬我的。”
宋瑾看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就好像是在自己眼前突然盛开的花朵一般,一时间有些愣了。自己的确是害怕她生气难过才不加思索说出了那番话来,谁知却被她拿住了错处与自己玩笑。更重要的,是她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一想到此处,面对姑娘一向巧舌如簧的四王爷竟然如同少年人一般窘迫,张口结舌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在容蓁并不存心与她为难,她看着窗外,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自小琴艺不佳,此刻是真的很想听人抚琴。”
宋瑾听她这样说,叹了口气。她总是这样跳脱的,自己也拿不准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他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此刻他只想看到她在自己面前一直这样笑着。
想到此处,他走到琴前,对她道:“你若不嫌弃,本王抚给你听。本王的琴声虽然不如丽妃娘娘,但总应该可以入得王妃的耳。蓁儿你想听些什么曲子?”
容蓁眼中有喜色,亦有诧异之色,她点了点头:“那就有劳王爷了,王爷随意,蓁儿听着便是。”她顿了顿,又顽皮地笑了笑,道:“王爷可要用心些,若是弹得不好,蓁儿可是要罚你酒的。”
宋瑾笑了笑,道:“只要你开心,无论怎样都好。”说罢,他敛衣坐于琴案前,校了校琴音,抬起手抚动琴弦。
他从未在容蓁面前抚过琴,容蓁亦不曾想到他有这般技艺,震惊之余眼中更多了几分温柔之色。他抚的是一曲《潇湘水云》,弹奏间尽显他技艺高超纯熟,虽不以词相和,容蓁却为曲中精妙的情致所动,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来,只盯着他月白色的长衫出神,眼神也随着乐曲逐渐深沉了起来。
他的琴声自是与攸宁不同。攸宁的琴音是女子独有的精巧和细致,而宋瑾的琴音却透露出清冷之意,此刻坐于琴前的他,就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座玉像,与平日里嬉笑的样子全然不同。容蓁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的琴音停了下来,容蓁方才醒过神来,她的眉目间带了些轻愁,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王爷……你也如郭沔先生那般心怀家国天下,觉得壮志未酬吗?”
宋瑾方才一抬头就看到她正盯着自己出神,原本正要说几句玩笑话逗一逗她,谁知却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僵在了那里,又怕她起疑心,连忙调整好了神色道:“蓁儿何出此言?”
“寒江月冷,银河耿耿,水云遥映菱花镜,增佳兴,潇湘佳胜。凝眸高凭,遥见渔竿轻弄影,窄寄人篱下羊裘,高高帽顶。举月为媒,指天为证,不受般周聘。世浊我清,众醉我醒,风月襟怀,惟凭诗管领,听天还听命。”容蓁一字一句念道,“王爷弹到寒江月冷这段时,曲中情致非旁的可比。都道这《潇湘水云》是楚望先生在南宋即将国破之时所作,彼时元兵南侵,先生居于衡山,常常在潇湘二水交汇的地方航行游玩,每当远望九嶷山为潇湘云水所蔽的形象,想到那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时势,无限感慨才作了此曲。蓁儿想,唯有弹琴之人心中有曲中深意,才能这般深刻地领会曲中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