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屋中勾勾画画的郭成听到敲门声传了过来
“进！”
“二公子”，来人正是那郭成安排的送刀汉子。“早都给你说了别这么客气，多少年了，你就是不听”郭成责怪道。
“哈哈”那汉子笑了几声掩过去了，郭成也没办法，即便父君说他也是那样打个哈哈，大家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那小兄弟不肯要???”，汉子一五一十的道给郭成，听闻不肯接刀纳闷不已，听到说昂扬似虎的时候不禁莞尔，又听到怀璧其罪的时候抚住下颌道“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二公子，那您看，这刀？”
“罢了，你留着吧，既然他能看到这一步，嗯???这样，你差个机灵点的，去坊间打听打听，看看他爹什么情况，要是还行的话，这次，就算上他吧”
“我亲自去，二爷，那您的意思是说？”汉子说道，比划了个握拳击出的势。此时的劲装汉子哪有和焦意攀谈时的那股憨厚。
“哈哈，我可什么都没说”
“可是，我担心小姐那边”
“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家国天下，艺儿懂这个道理的。再说了，又不是去送命，会否搏一段大好前程也未可知嘛！”
“诺!二公子”劲装汉子低头告退时如隼的眼角似有一抹不忍划过。
却说焦意七扭八拐的来到北军狱已过了午时，这狱本在射声校尉江门江大人的官署“寺”内，不过因战事扩军，便在这城郊划了一片地，全都迁了出来。行至门楼前站定，第一次来的焦意心里不免忐忑，抿了抿唇，正准备往前，突听门哨处一声大喝“来人止步！”锵啷，一片刀戈长矛挥动的声响。
“各位军爷，小子是接到贵军同僚铁叔的信函来此探视父亲的，谢过诸位了”焦意揖了一礼道
“铁叔？”台阶下，一位领头模样的守兵道
“这位军爷，是江大人旗下风字营的队率张铁，这是他的信”焦意从胸前摸出信件道
那守兵皱着眉头接过打开看了起来，边上一值更兵士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上前向那守兵附耳道“什长，我记起来了，昨日步操结束后屯长大人通传过了，说是这几日陆续会有人来探监，您刚从寄恨楼出???，”
“好了！我知道了”什长赶紧打断道，“去，到屯长那里报备，将狱牌带过来”
“喏！”值更兵士领命道
“咳咳，你叫什么？探视何人？”什长问道
“禀军爷，小子焦意，探视我父焦正炎，是半年前转到咱这儿的”焦意回道
“哦，我记得，是从虎牢那边过来的吧，这年头，能从那里面出来，也不容易啊”
“是，多亏铁叔帮忙和众位大哥的照料”说着，将手里的四十钱偷偷递到什长手里道“大哥，一点小酒钱，莫要嫌弃”，什长一看，都能买一斗（约合十壶）普通的行酒了，再一看小焦意一身打扮和菜色脸，有些不忍。“小兄弟，你这是作甚，拿回去，你爹在狱中挺好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是，谢谢大哥，谢谢”焦意哽咽道
正说间，什长回头吼道“癞子，你他娘的好了没有？”
“哎，来了来了”那被唤作癞子的兵士将狱牌递给什长，什长交到焦意手中道“拿着，进了院里不要多看，听狱吏的安排”
“小子记着了”焦意应道
话毕，便跟着出来接引的狱吏进了裹铁院门，上刻的狴犴张牙舞爪的瞪视着。一进门，边上早有一位候了多时的狱卒将手里的黑帻蒙到焦意眼上，检查了食盒后搀着他跟着那带头的狱吏往前走着，焦意估摸走了有盏茶的时间，复又七扭八拐的转了几个回环圈后黑帻便被取下了，待稍稍适应了些光线，焦意朝对面视去打量那狱吏，约莫五十上下，枯树脸上一抹拭不去的风霜，那狱卒倒是神采奕奕，焦意凑上前对狱吏道“大人，咱这是到了？”
“嗯”狱吏鼻腔里哼了声道，“六儿，带他进去吧”
“喏，跟我来吧”狱卒侧头道，引着焦意进了一座半地穴样的建筑，连着下了数米的石阶，霎时间，光线便昏暗了下去，初入时，感觉不甚宽敞，进去后方知别有洞天，宽阔而笔直的甬道似噬人的巨口没有个尽头，两侧是挖空的囚室，墙壁上一溜儿的置着烛台，毕剥毕剥的响个不停，除此之外，悄无声息，巡视的狱卒在甬道的简易岗里正翘着腿将碟碗里的花生米一颗颗的扔进大嘴里。
焦意跟着被老狱吏唤作六儿的狱卒接连过了四个这样的岗，包括狱岗头子在内是一岗五人，牢房或大或小，小的有两人，最大的约莫能住近二十人，四位狱头不是吃、睡，就是想方设法找点儿乐子来打发这百无聊赖的看守生活，而看起来更比较忠于职守的一位正在牢房里不知在干着什么，间或伴随着刺耳之极的大笑声。
“这恶心人的夯货，又开始了”身侧的狱卒低语咒骂道，焦意全当没听到，目不斜视的跟着走，眼角的余光倒是不断的打量着。走到有“戊”字刻着的狱岗时，“到了”狱卒停步道。焦意赶紧趴到牢房木栏外寻着，看到看守要吃人的目光硬生生的把快要喊出口的“父亲”二字给咽了下去，那六儿向为首的狱岗头子道“小孩儿，许久没见阿爷了，有点激动，呶，这是狱牌”
“哼！这里还有一辈子见不到儿子阿爷的呢”那狱头呛道，待他查验完后，也不见其他动作，就那么老神在在的杵着，斜眼瞄着焦意，焦意被他盯着莫名其妙，得，这里面的人，无非是贪个财利，思忖着，准备把那四十钱送过去
六儿一看狱头这秉性，急忙咳道“，我说刘头儿，行个方便”
“我给你方便，谁给我方便”
“刘大哥，小子第一次来探视父君焦正炎，您帮帮忙”说着就把银钱往怀里送去
六儿正准备说话，那狱头赶紧往外推着钱，“嗨，我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嘛”，焦意也被他的变脸懵的没了主意，只听他又道“贤侄且候片刻，待你刘叔去安排一番”
六儿在后面跟着道“我说刘头，你这什么情况？刚才还嚷着不方便呢”
“嗨，我说六儿，你刘哥哥许久没见你了，开心下不行啊？”那狱头回首翻着鼻毛，呲着烟熏牙道。得，还是别找不痛快了，跟这种人说话不得被呛死，六儿腹诽不已。看六儿不应声，狱头哈哈笑着继续往前走，叫着手下开了牢门。
焦意在外面张望着，这是前后两间式，前面有六个人犯或坐或躺低语着，没有父亲，应该是在后面那间了，两室中间用没开凿完的土墙格挡着，开了半扇能容一人弯腰过的小门，里间的情况看不真切，及至狱头带着手下进去时，六人一骨碌站了起来，面向墙壁立着，噤若寒蝉。刘狱头一摆手，手下踢了当先站着的一脚，喊道“去，把焦先生请出来”那人唯唯诺诺着进去了
转眼间，焦正炎和里间住着的另一人奔了出来，同揖道“大人”
“嗨，焦老哥你啊，还是那么客气，瞧，看谁来了”说着指向外面
焦正炎转头望去，那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孩儿吗
“父亲！”焦意热泪长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快???快起???大人，我???我??”
看焦父急的口不择言，狱头道“好了，焦老哥，你们父子在里间慢慢聊，有的是时间”
“哎，哎，多谢大人”，
“你在门口立着，其他人犯，全部集中到前牢去”狱头对手下吩咐道，待狱头和六儿出来后，焦意起身再次拜过，赶紧拿起食盒奔了进去。
父子俩相携着前后进了里间牢房，入目处简陋至极，地上两只草垫，有一土石垒起的小桌，放着做鞋服的一些杂物，左右墙角各两处供躺卧用的木板，铺着干草和粗布，代谢的用具就摆在里侧，可想而知住在这个小空间里的滋味。念及此处，焦意不禁又跪下哭道“父亲，您受苦了”
“好了，都这么大了，哭哭啼啼的，没个样子”焦正炎抚着儿子的头爱怜道
“父亲，您在这里面怎么样啊？我看那狱头大人对你挺客气的啊”
“哈哈，傻孩子，他哪是对我客气，要不是你铁叔帮衬，我就该和其他犯人一样去开山挖矿了，要不怎么能坐到这儿给北军的兵士做鞋制衣啊”焦正炎带着焦意跪坐到草垫上道
“哦哦，怪不得了，猜猜，我给您带什么啦？”
“嗯???，”焦正炎鼻尖嗅嗅道“‘离落长安酒，怅惋一丰年’嘛”
“哼，大酒鬼”焦意撅着嘴递上食盒气道
“哈哈，为父且就好这一口了，老梁头收你多少钱？”
“他知道我为你沽酒，没打算要，我硬给他放下了十钱，反正给他拉了那么多客，利钱少不了我的”
“你个败家子，小滑头”焦正炎无奈道
“对了，你二娘呢？”
“她说巴不得你待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呢”
“哦？哈哈???，真是苦了你们娘俩了”焦正炎眯缝着眼轻酌道
“对了，父亲，我想起来一件事儿，今日我从西市过来的时候遇到一位姐姐和她二叔，问我好的酒楼在哪，还带着一些家将，锦衣华服，佩刀着甲的，看着好不气派呢”
“长安城里这种情况还少得了”焦正炎不以为然道
“不是的，父亲”焦意向前挪了下低声道“我听那位绿衣姐姐说，您今年一定会出来的！”
“什么！？”焦正炎惊得掉了杯盏，赶紧捂住了焦意的嘴，打了个眼色，望了下门口
“她是那么说的，谁知道呢”焦意会意低声道
“你说他们锦衣，带甲？”焦正炎急问道
“嗯嗯，有一个还要送我刀，可凶了，说杀什么蛮贼之类的，我没要”
“嗯，做得好。这样的话，应是将门中人，地方上的？问酒肆话就不至于了，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焦父思忖道
“什么可能？”焦意连忙问道
“笨啊你，就不能让为父开心点儿啊”焦父痛心疾首道
焦意抓抓脑袋，不是很确定的道“边兵？”
“对，也不对”听到说对，焦意一下蹦起手舞足蹈状，复听到不对时垮了脸色，犹如霜降茄子，追问道“哪里不对？”
焦父回道“‘边’对了，但不是兵，没猜错的话，应是回京述职的边将，但现在已过了年节，如果不是他误了时辰的话，那就是，必有变故！结合那个女娃给你说的，说不得就与此事有关！”
“是了，她还问我信不信呢”
“这样，你出去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尤其是这些话，万不可教第三人知道，我想办法联系你铁叔，看看他那里有什么消息，时辰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不要让你二娘担心，你们好好地，等为父出来”
“孩儿省得了，父亲您多保重”焦意啜泣道。收拾了食盒，焦意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待焦意离开后焦正炎方走了出去谢过狱头，低声道“大人，我想和张队率见个面，您看？”
“嗨，好说”
“那就先谢过大人了”
三日后见了张铁将此事一说，他也有些纳闷，近些日子除了部曲稍有调动，其他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两相对照，两人也思量不出什么事儿，不过都确定是有变故了，不然光那回京的郭家，就绝不是空穴来风，“郭艺儿，郭家，山雨欲来啊”焦正炎喃喃道
“放心吧大兄，我那边正在想办法，你再坚持下，再不济我就带人劫了这狱，咱们一走了之”
“糊涂！说什么胡话！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意儿他还小啊，阿铁，我总感觉要出大事，若是有什么变故，你记着，一定要保意儿周全”
“我明白，别多想了大兄，我这就回去托人”
“嗯”焦正炎轻声道，转过身去，许久没有接触太阳的眼眶，若是望去，一眼就令人深陷其中。
不由想起当年在老家遇到的张铁，彼时的他，穷困潦倒，终日混迹街头，颇有资财的自己不忍其堕落，便赠之以金，助他上了武院，未曾想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