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二姨是供热公司的关系,所以有些内行人士用公家的多余材料帮她家里装了一个能够加热的铁皮桶。
虽然当然是粗制乱造的东西,可在当时却是让每一个来过的亲朋好友极为眼热的好家什。
这玩意儿,就是未来十几年后家家必备的淋浴器的雏形。
陈风宇从来没想过住在二姨家的当夜便有幸洗了热水澡,再也不用和一堆脏兮兮的臭老爷挤在那漂着油泥,又热的要死的浴池里。
话说,那公共浴池的底下,要么就是硌脚的沙粒,要么就是能把人滑一跟头的被搓下来的泥。
“到了,到红线了!”
陈风宇已经在厕所门口蹲守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温度计到达到了画着红线的地方,这才急嚷着让二姨关掉加热。
“哎呀!你下次还是去外面洗吧,能泡池子又能淋浴的才两块钱,二姨给你拿!”二姨如释重负的点开了屋里金黄的钨丝灯,不停的抱怨着使用热水器的各种不便,她已经忘了,最初提出让陈风宇在家洗澡就是她,以及源那自于内心深处的虚荣心。
这热水器虽然能让二姨一家人在家里面洗澡,过上估计只有古代皇妃才有的奢靡享受,但是这玩意本身就有一个缺点,因为只要用它加热,屋子里就连电灯都不敢多点,姐姐要学习,台灯是必不可少的,在多点哪怕一个钨丝灯,都会让二姨心惊肉跳的,因为那加热的铁皮桶费电不说,更容易给90年代那脆弱无比的绿皮电表以巨大的打击。
拿最严重的一次来说,那天二姨边用电饭煲做饭,边加热水箱洗澡,竟使楼外那一人高,长得像暖气包的变压器彻底烧坏,只是她一直没敢承认罢了。
“用这个打沫!”二姨从门缝里塞进一个香喷喷,十分滑腻的东西递给了陈风宇。
“这是啥?”
陈风宇紧紧捏着这个很漂亮,似乎总要从自己手中跑出去的东西问道。
“臭小子就是没见识,这是香皂,你就当它香的肥皂!”二姨很满意陈风宇的反应,说完便愉快的做饭去了。
“哦!”陈风宇闻着手中的香皂,忍不住轻轻舔了一口,觉得咸咸的很不是滋味。
“千万别给掉茅坑里了。”二姨很不放心的补充道。
“哦,行啦!”陈风宇敷衍着,因为他早就迫不及待的在身上搓起泡泡来。
香皂细腻,沾水又变的更香,不像家里常使的肥皂那般粗糙,不过陈风宇在新鲜劲儿过后,依旧觉得还是自家的肥皂好闻一些,而且不至于总是抓不住,担心掉进那黑洞洞的茅坑里。
洗过了澡后,陈风宇这才发现香皂的真正妙用,自己那怎么都洗都很臭的汗脚丫子竟也能变的香喷喷,变的和二姨家所有人的身上一个香味儿。
香皂的香味陈风宇熟悉,和他们家的雪花膏一样,都属于一种叫做茉莉的味道。
那时全国上下只要是化学的东西到了这座小城,都卖的只剩了茉莉味儿,不会再有别的。
“我变香了!你们闻闻。”陈风宇故意留了些泡泡没冲干净,就这么满意的走进了姐姐们的房间,他认为臭小子的名号从此与他名不副实,想看看谁还能违心叫他臭小子。
“去去去,我写作业呢!”
大姐觉得这小家伙实在是大惊小怪,便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他,继续写着一种叫做家庭作业的东西。
“来,我闻闻……”二姐离刚上小学,所以作业早就写完,便很给面子的在陈风宇身上作势闻了闻。
“嗯,是用我家香皂了吧!”
“香吧!”陈风宇对这种茉莉味儿十分满意,突然觉得和二姨家相比,自己家里似乎哪里都是臭的。
“哈哈,不擦屁股你还是臭小子。”二姐嘲笑道。
“他不擦屁股啦?”大姐嫌弃的扭头,作势扇了扇鼻子,仿佛陈风宇依然很臭。
陈风宇被姐姐说了丑事,并没有觉得太囧,相反觉得有了一种被人重视的欣喜。
……
在二姨家住了些日子后,陈风宇渐渐与她们混的熟了,这个在家里常常冷落的臭小子突然成了这个家庭里的香饽饽。他经常被二位姐姐扯来扯去,为的是被弄到自己的被窝里充做布娃娃来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当然,这也有他从一个不擦屁股的臭小子突然变成了茉莉香味的原因,但最根本的却是当时的商店供给不济,所以他暂时接替了充当女孩子玩具的工作……
像二姨家这样还算宽裕的家庭,当年也是找遍了市里所有的大商店,才将将买到一个俄罗斯生产的塑料娃娃,且就这么一个手臂能把裙子刮破的破烂东西,却成了姐姐们共同拥有的还算像样的玩具。这对于常听那些西方童话故事的女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种精神上的缺失。
如今,塑料娃娃已被两个姐姐抢的面目全非,那丢失眼珠的眼眶看起来总有着一些诡异,被二姐嫌弃的丢到了离双层铁架子床不远又不是很近的地上。
对与如此受欢迎,陈风宇自然没任何的怨言,因为被姐姐争抢的过程里,他终于体会了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他有些满足,还有些得意。
况且,两位姐姐的身上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新味道,让他喜欢,总是忍不住想要往被子里面钻,但让他最最着迷的,却是这双层铁架床明明是铁的,却也不知到底铺了些什么,竟比自家那个无论垫了多少层褥子都能硌到骨头的土炕舒服的太多太多了。
舒适干净,柔软清香……从此成了陈风宇对住处的最高追求。
可是,自陈风宇失去了幼儿园,彻底寄宿在二姨家半年内,总觉得这个房子除了又香又干净之外,似乎少了些暂时形容不出来,却又似乎特别重要的东西。
到后来,陈风宇才在多事的母亲嘴里碰巧知道了那家缺少的真正东西——男人。
二姨没丈夫,也就是两位姐姐没有爸爸,除了陈风宇偶尔客串一下家中的长子外,这个家真的没进过男人。
“离婚是什么?”毕竟这大姐比二姐多上了两年学,知道的事情或许更多一些,所以陈风宇被她抢去的当晚,便躲在大姐的被窝里问道。
大姐仿佛知道了小风宇问的是什么,便把被子往二人头上的被子一蒙,以极小的声音解释道:
“离婚就是一个人离开了家,从此就不管孩子,所以我和你二姐就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知道了吧!”
“爸爸出门不好吗?”陈风宇还是很不明白离婚是什么,以为和自己的爸爸一样偶尔出差几天也差不多。
“不好,有啥好的……唉。”大姐只解释了一句,然后便有些哽咽了。
“姐,不哭哈。”陈风宇即便看不见,但是知道大姐似乎是哭了,便伸手在她眼睛的位置抹了抹,报以他最真挚的安慰。
“不哭,我有啥哭的,没爸总比有个后爸强。”大姐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拍开了小风宇的手,那细长如甘蔗般的大腿便解恨似得狠狠往陈风宇的身上一踩,就这么泪眼晶晶的睡了过去。
“爸……”过了一会儿,二姐在床下也哭了起来。
陈风宇自觉得自己好像是闯了祸,就这么窝在大姐的被子里,被踩得一动都不敢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