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像是一车过季草莓，被无情碾碎。
赵向晚额头膝盖因为摩擦，不断渗出血，她着了一身黑色连衣裙，看不见还有哪里受了伤。散落的长发，如残缺的风筝，同她的身体一起躺在地上。李美莲着灰色上衣，血迹斑驳，紧紧闭着眼睛。
四周的人渐渐聚拢了些，顾昊明无助地看着躺着的那两人，嘶声力竭朝四周喊，叫救护车。
两个人被推进抢救室，顾昊明终于瘫软在地。不一会，他突然哭了起来，仿佛当初那个八岁的孩子。
叶寒跟顾军国先后赶到，一脸慌张看着瘫坐在地的顾昊明。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顾军国脸色铁青，往日威严自若的神情，如今也这般的不镇定。叶寒蹲在顾昊明身边，满脸的担忧与狐疑，“昊明，怎么回事？”
…………
“谁是家属？”一位护士走了出来，脸色严肃看着外面的三个人。
顾昊明突然起身，径直走过去，声音颤抖，“我是，她们怎么样？”，叶寒跟顾军国一起围了上来。
“女孩没事，只是暂时昏迷，受了些皮外伤。年长的情况严重，正在抢救，这是病危通知书，赶紧签字吧。”护士略带同情地看着他们。
顾昊明听到赵向晚没事的那一刻，压着他不让他呼吸的万众重山，终于松动了些。李美莲的病危通知却重新将他碾碎了一遍，提醒着他八岁时的感觉。顾军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上一秒还好好的人，突然被通知签病危通知，他愤怒又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不断质问顾昊明。
叶寒见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凝重地提醒了顾军国，“顾叔，护士在等。”
…………
顾军国费力地微微颤抖签完了字，眼角微微闪光。
“你妈妈怎么会出车祸，是被那个女孩撞的？！”顾军国极力压着声音。
顾昊明停顿了好久，“那个女孩是她女儿。”他抬头看着顾军国，眼里复杂，“她的亲生女儿。”
顾军国知道她结过婚，但不知道她有女儿，听到这番话，短暂惊讶，随即恢复，正要开口说话，赵向晚被推了出来。
顾昊明立刻上前跟着护士进了普通病房。
“等她醒过来就可以出院了。”护士交待完便走了出去，顾昊明连声应着，紧紧握着赵向晚的手。
顾军国看到女孩，心脏猛地一沉，他记得这个女孩在跟顾昊明交往，自己刁难过她。他又想起自己见赵向晚第一眼时的熟悉，讶异，原来那股神似，是这样的关系。
抢救室的灯熄灭，顾军国从医生的遗憾眼神里，明了一切。
“很抱歉…….伤者失血过多，我们尽力了。”
顾军国一阵晕眩，叶寒扶着他，走进了李美莲被转移的病房。
顾昊明看过李美莲后，回到了赵向晚的身边。
“对不起，小晚”。他说着，眼泪慢慢流下来。他经历过失去，但知道自己可以怎么活。赵向晚消失在视野那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每日黄金般的阳光再也和他无关，春来冬落，他再也不知道意义。也许自己错的离谱，不该硬是塞给她，她不想面对的过往。
……….
“顾昊明……”赵向晚虚弱的声音传入耳朵。
他泪流满面地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扶着她坐起来。
“我怎么了？”赵向晚摸着自己包着白纱的额头，感受到疼痛。突然眼神越来越恐惧。她记起自己在和李美莲争执，记起自己过马路，记起对面刺耳的鸣笛，记起呆在原地失去反应的自己，记起有双手狠狠地推开了她。
顾昊明表情痛苦，伸手抚摸她的脸。
“她…….现在在哪？“赵向晚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顾昊明眼中又蓄满泪，艰难地开口。
“在病房。”
“她没事吧？”赵向晚眼睛泛红。
顾昊明深呼吸了口气，极力平复自己，”我带你过去。“他停顿了几秒，“看她最后一眼。”
赵向晚不敢相信他的回答，脑子无法思考，木着张脸，任由眼泪顺着脸颊，豆一样滴下。顾昊明见她毫无反应，横抱起她，往外走去。
“放我下来。“在房门前，赵向晚轻声说道，站定后，手却紧紧拽着顾昊明的衣角。顾昊明牵起她，缓缓走到李美莲身边。她静静躺在白色的小床上，脸上透着一股微笑，没有了任何生气。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赵向晚一人。好似一个世纪之久，门外的人才隐约听到里面传出了声音。
“小时候有次因为没有做完作业，老师让我回去叫家长，她很生气，我很害怕。快到家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你在院外晒被子，突然我就特别委屈，一路哭回了家。你看到我上课时间回家，很担心地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原委后，你笑着捏了捏我的脸，牵着我往学校走。突然我就不害怕了。只要跟着你，我就不会害怕。到了学校，我躲在你身后，听你跟老师说话，其实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告诉旁边在围观的小孩，你看，我妈妈来了。那个时候，你就是我的保护神。”
赵向晚看着面前的人，眼泪不断地流，痛苦回忆着幼时，亲手揭开自己的伤口。
“可后来，很多次这样的时候，你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死掉，我告诉我自己，你不配当我的保护神，我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过的很好。”
………….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
赵向晚突然高声哭叫着，摇着床边。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原谅你吗？！”
“小晚。”顾昊明闻声，进来扶住赵向晚。随即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
………
顾军国站在门边，痛苦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更苍老了些。他缓缓开口，“昊明，我想跟她单独说会话。”
顾昊明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不舍地松开了她。
赵向晚还沉浸在悲痛中，她就像一个傀儡，被人支在那，一动不动。
“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似曾相识，没想到，你是美莲的女儿。”顾军国深爱着这个妻子，想到此，语调中竟有些抽泣。
赵向晚没有答话，只是呆呆望着地面，眼神空洞。
“你的事，昊明都跟我说了，发生这样的意外，谁都没法控制，她救了你，也是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你就原谅她吧，好让她…….“顾军国停顿着，擦了擦眼泪，“让她好过一些吧。”
赵向晚缓缓转过身，泪眼盈盈看着曾经威严对自己的长辈，”谢谢你的妻子救了我，她的恩情我不会忘。”
顾军国见赵向晚这番模样，竟苦笑起来，“你跟她年轻时候，脾性真是一模一样，要强，嘴硬。孩子啊，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
“你跟昊明，若是你们真心相爱，我也不会再反对，算是给美莲一个交代吧。”顾军国走进李美莲，望着他的妻子，抬手抹了眼泪。
“我会离开他的。“赵向晚声音像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灯，她望着门外，似乎在看着那个人。
顾军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仿佛之前坚定的她，是自己的幻影。
……..
“他就像一面镜子，只要看着他，我就会看到狼狈的自己。”赵向晚无助地恸哭。缓慢无力地朝门口走去。
顾昊明立刻迎上来拉住赵向晚，她没有看他，只是抽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说，“我想一个人待着。”顾昊明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勇气追上去。赵向晚的身影，像三月里他跟爷爷一起种的树苗，单薄纤细，孤独立在土里，给那凌乱春风，吹的伤心一地。
叶寒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眼里尽是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