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巡兵每个时辰都会从主营周遭走过。毓霆睡得浅，听得一声金鸣穿风刺来，杀气扑面。仿佛刚及眼前，又一声脆响裂空阻断。
毓霆迅速坐起，只见一个黑影蹿出帐外，有护卫大喊，“刺客！”
另有一侍卫大叫，“走水啦！不好啦！大家快救——”话未说完就没了声音。
只见一赤色盔甲之人先是杀了大叫之人，再反身揪住那黑衣刺客。刺客身快，往剑上一扑，正中心脏。
“怎么杀了？！”毓霆脸色不悦。待看清那赤色衣装人是元甲，再不说话。但心上难免犯疑，夜袭之人到底来自哪方？
元甲拱手一拜，并没有行跪礼，转身退去。
走水的地方正是粮草重地，情况并不严重，已经处理完了。刚大叫大嚷之人只为扰乱军心，想必是蛮初的人。
军中前将军，把情况如实报告，唯独对刺客不甚明白。
“罢了，不必深究！截获的船怎么样？”
“无大碍，可渡江！”
蛮初国，向来重农轻兵，只要渡过江去，蛮初就败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及天明，灶饭已毕。本就不须大战，将士信心满满，齐往东方蛮初进发。
经过前路水军试探，寻了一段浅水横连大船。二十万大军一眼望去浩浩荡荡。前边将士已经杀到蛮初城关下，后方将士还有大半没出发。不过，这丝毫不会影响攻城。此番不惜耗费巨大人力物力，也是想立立军威，叫其他小国国主自动放弃王权罢了。
可攻进城后，发生了意外。
敌方使得一手好弓箭，箭上喂了毒。邺芳本跟在皇上毓霆身后，没有危险。千钧一发之间她竟然跑到了皇上身前，替他当了一箭。箭入左胸，箭矢全部没入。
“你……”毓霆抱住邺芳滑下的身体，一时间惊慌失措。
邺芳嘴里咕哝几句话，毓霆附耳去听。才听得几个字，就见一身赤红盔甲的元甲飞身扑来。
元甲抱着邺芳大叫她的名字。周围的人杀红了眼，根本无暇顾及这边嘶吼。元甲慌忙摸进里衣，拿出一个锦袋，倒了一丸药迅速塞进邺芳嘴里。
邺芳嘴里汩汩涌出血来，元甲仰天嘶吼，“陈默！陈默你给我出来！”
吼完一声儿，他死死地盯着毓霆。眼里有滔天怒火，那森森寒意好像来自地狱阎罗。
这眼神？这眼神？
“你是玄七？”毓霆跌坐在地。
两眼空洞无光，天地骤然变色，周遭一切都安静了。毓霆发出疯狂地大笑，“我还是输了！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中我的毒！那这一切算什么？”毓霆看着周围将士拼死厮杀。看着血流满地，看着哀鸿遍野，“我是你的前将军…，好吧我认了！”
易容成元甲的陈玄大喊，“我不认！”他一声比一声高，声音仿佛穿破了时空。让所有厮杀的将士突然酒醒了一样。蛮初国将士被这红衣战士吓呆了。他宛如战神，一声嘶吼，威严震天，这才是真正的王。
大乾国将士纷纷跪地，“陈玄”身亡。“元将军”一人之杀意能席卷三军。
此刻，天地噤声，山川江河为之哀痛。
“元甲抱着“陈玄”缓步挪进附近一处府邸。
关了房门，“元甲”为“陈玄”摘去套在身上的垫肩，她的身前背后都裹了太多东西…等等。箭矢才入肉身不到寸余？
“元甲”探了探她的鼻子，尽管微弱，但还有气。可外伤不重，邺芳怎么口吐鲜血？难道是毒吗？
“元甲”赶忙出门，一声竹哨，哨音私雷。然后吩咐人唤大夫，打热水！
毓霆失魂落魄地远远现在一旁。周围众将士多聚在门庭前，不久后，一灰衣铠甲武士上前，揪住一个瘦小老儿，想房里报道，“将军，箭矢上毒药就是他所制！”
“带进来”
“是！”
小老儿一进屋就让武士踹跪了。
“将军，他是部落里的药祭司！”
“解药拿来！”
小老儿知道已经彻底兵败，已经投降。从怀里摸出剩余解药递给武士，这时，他不经意间往榻上瞟了一眼，“咦？不对呀！”
“怎么不对？”武士问道。
“元甲”目光如电，叫他吓得浑身发抖。
“我…我…我小臣，我…”
“快说！”一条湿毛巾裹挟着戾气从“元甲”手里飞出，掼在小老儿头上，顿时红肿起来。
“我的药只能致人身体僵麻，神经坏死。伤在内，断不可能致大量出血，看起来内伤如此之重！这……这位病患似乎别有内情吧！”
“元甲”冷冷扫他一眼，点了点下巴，示意他来切脉。
小老儿上前，拧了半天眉头。突然两膝一跪，“恕小臣无能！这人…怕是没救了！”
“元甲”揪起他的后衣领就把人摔了出去。武士还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赶紧逃出门外。
“元甲”继续帮邺芳卸妆。他随身带有陈默留给他的药水。
等揭下那假面，只见邺芳真正的脸已经溃烂。黄色的脓水封在鼓起的水泡里，看起来触目惊心。
叫人在外间打好水，“元甲”绞了一条毛巾，仔细擦拭着邺芳的脸。
疼吗？“元甲”心里痛得不能自已。怎么就忘了她这脸不能再覆假面了呢。该死的猪皮！她为什么不用将死之人的皮呢？
可能是感受到了疼，或者是皮肤突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的睫毛闪了闪。“元甲”赶紧扔了混着血腥跟脓水的毛巾，贴在邺芳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的名字。
门外将士站得久了，毓霆也没了统治将士的力气。有前将军等各司其职，俘了国主贵胄，准备押解回京。余下一万人马驻守，其余继续向东蕃、大梁进发。一个月内，周边十多个小国尽数归入大乾国版图。各地驻兵留官，其中一员猛将尤为突出，就是当年那救了邺芳的山哥，山哥就在了蛮初。这一个月来，他重新按照大乾朝体制规整了蛮初国，大力发展商业，手工业。蛮初也终于有了脱“蛮”的意思了。
邺芳的病竟也奇迹般好了起来，不过她还是没有力气下床。偶尔“元甲”把她抱到外面晒晒太阳。
她虚弱得很，大乾朝所有最金贵的吊命药都送到了这里。
一天，阳光温煦，“元甲”在满是梧桐的后林子里结了张悠悠床。把邺芳放在上面，他突然问道，“为什么要为他挡箭？”
邺芳轻轻转过头，这几日她都看出来了。那双漆黑的眼，只他才有。没有药水滋润。他的假面边缘已经翘起了。他是玄七，是那远在天边，高在山顶一样的公子啊！
他这般伪装是不敢面对自己吧！他是觉得亏欠吗？肯定是！不然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却又不敢以真面目相待呢？
邺芳费了好大力气，慢吞吞说道，“他值得！”
是的，陈玄值得她付出，为皇帝挡了箭，皇帝欠她人情，她求他不要为难公子。
可在陈玄看来，却不是这个意味。难道她已经委身于他了吗？在他“中毒”的时候？或者再往前看，那时候她一直住在二皇子府上。
不敢再想下去，陈玄坐在地上，靠着大树，声音低得仿佛飘在泥土里，“你的日子不多了！要不要叫他来？”
邺芳苦笑一声，“他”一直都在啊！“不必了，我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何必让我无地自容呢？”
陈玄已经命人收了所有能反光的东西。就连餐具都由玉器改了木制。
“你早知道了我是谁对吧？”
“谢谢你！”
陈玄突然站起，“我倒想你真能谢我！”是啊，她何必这么折磨他？
陈玄一把撕下假面。没用药水，自己的脸皮被扯得通红！
“死吧！死吧！你趁早死了才好！”陈玄一拳打在树上。殷红的鲜血落在粗喇的树皮上分外刺眼。
陈玄抵受不住内心懊恼，提气飞身逃离。
邺芳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悠床上，倒觉得轻松。
陈玄欠她的吗？不！她爱他，那种快乐，那种满足也是所得。倒是对不起公子了，他一直负疚，对于她这么个累赘，他还能怎么办？
天气真好，阳光真好！邺芳缓缓抬手，用拇指尖挑开小指指甲缝儿，一股清甜入口。
哼，师傅果然厉害，居然能把青红娘做成果香………
（青红娘，剧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