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永在凌晨的三点零二分醒来了。商业街的大多数商家都已经关门了,只有几家24小时营业的商铺还开着。他戴上眼镜,马海和李攽章那里睡得东倒西歪,服务员还在忙着打扫。
他不想站起身,这里泛着星星点点的朦胧暧昧的灯光似如沸的繁星,让人感到疲乏。他勉强站起身,打开手机,还有他表弟吴言的消息:哥,你去哪儿了?你不怕我姑又打你吗?
你少管闲事,去把我妈当爷伺候好。他气冲冲地回复道,便扣上了手机。
他不知道他回去后又会发生什么。他叹了口气,但他觉得还是回去一下为妙。他最后看了他们俩一眼后就出去了。
大街上没有人,这样他感到不安。冰冷的空气侵入了他的身体,他不由得把手插进裤兜。平常周日的上午他还要上课——这注定又是一个难以挺过的周末。
打开房门,他看见吴言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哥,你还好吧?你没有出什么事吧?”
吴永永没有理会他刚刚说的话:“我妈呢?”
“她还睡着呢。要不你先——”
“你赶紧去写你作业吧,我待会儿还有课呢,就先不和你说了。”吴永永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三年前,吴永永和吴言的父亲一同去外任职。因为吴言的父母早已离婚,吴言便由吴永永家来照顾。这一来,吴永永的生活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承认,吴言长得帅,成绩也不错。他的性格温和好相处,还会乐器和足球。——但这一切在吴永永眼里都不算什么。他觉得吴言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六年级小学生。到了初中,鬼知道他会交几个女朋友。
他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上锁的本子——那是他卧室里的禁地。他打开了锁,在本子上翻开了新的一页。他想了想,便动笔了:
许久没有在这上面写字了。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实在是搅得人烦躁不已。
写到这儿,他又停了笔,重重地合上了本子。
我他妈到底比得上谁?他想着,狠狠地砸了下桌子。隔壁卧室里传来了一阵动静。他已不在意手上的疼痛了,他的内心已经积蓄了几周来的愤怒与积怨。
“吴永永,你给我出来!”
吴永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了?不是说过了我昨天晚上不回来了吗?”
“你才多大,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考个第二了不起是不是?我看你周围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了这句话,吴永永终于忍受不了了:“你闭嘴!”
果不其然,一巴掌抽在了吴永永的脸上。他没掌握好平衡,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
吴言冲了进来:“姑,你干什么?”
“吴言,你先出去。”母亲的声音忽然平复了许多。
“姑姑,我想和他单独说上两句。”吴言小心翼翼地说。
吴言小心翼翼关上门,坐在了吴永永身旁。吴永永看了看表,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英语书上:“还有十分钟我就要上课去了,有什么你就快说吧。”
“哥,我知道,我来了你们家以后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对不住你。我知道”我姑现在对你很不好——”
“你还知道,真是思维敏捷。”吴永永猛地说道。然后他在一篇文章上做了做批注,又不说话了。
吴言沉默了几秒后又开了口:“昨晚上我也想了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哥,要不这样,咱们……”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解决方法!大纲总是连个屁用都没有。你真的觉得你可以帮我什么?自从你来了我家,我妈对你各种好,而给我连本书都不舍得买!我现在都好奇了,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去跟我妈撇清关系!”
说完,吴永永飞快地把书塞进书包里,便抄起书包,摔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独自站在电梯里,吴永永努力朝自己的镜像挤出一个微笑,以免让他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辅导班就在家门口,但吴永永还是走得异常缓慢。他在不断摸索着,思考着,痛苦着。
十月底,窗外落下了稀疏的雨滴。吴永永一只手扶住头,另一只手把按动中性笔抽个不停。到了课间他没有再看一眼资料,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
陈子南走到了他的身旁:“还没想开?”
吴永永几根手指轻轻地勾住了防盗网的栏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也算是看清了我在家里连什么都算不上。”
“我没听你说过这个啊,怎么了?”陈子南十分诧异。
“我不想将它一遍遍地重复了——那真是让人疲惫不堪。”吴永永叹息道。
陈子南勉强笑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是啊。现在我可终于忍不住了。”吴永永说道。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火气:“行了,做你自己就行了,别老是想着别人,让你们两个都受罪。”陈子南说完话就走了。吴永永一个人阴云中,沉默不语。
上完课,吴永永到街边的面摊去。面前闪过肯德基送餐员的电动车,吴永永猜想那可能又是他妈点的。他摘下眼镜,又百无聊赖地翻开了英语书。
管店的把面端到了吴永永的桌子上,吴永永合上书,拿筷子把面拌了拌。
“老弟,又怎么了?”趁着人少,老板搬了张凳子,坐到了他身边。
“没怎么啊,谢谢关心。”说完,吴永永吞下了一大口面。
“你每周来我这儿几次,也都一年多了,最近变成这副奇怪的样子。”他说,“说说吧,你最近又出什么事了?”
“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我不想说。”
“你这样子怎么能行呢?你不说的话,就是恶性循环了。”说完,他打开瓶老白干,猛地灌了几口。
“不要管我的事了,你自己把你生意管好就行了,等开连锁店了我去给你捧生意。”吴永永打开手机,跟别人聊了起来。
“你呀……怎么能这么想呢?有事,就要说出来嘛。”
吴永永差点就笑了起来:“老哥,能不能不要老是在这儿操心我了?我都挺好的,行了,我吃完了,拜拜。”说完,他用手抹一下嘴,就走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楼梯口,他的内心满是感慨。似乎与他不亲近的人,都很关心他,想要帮助他,但他总是不领情,有时候还会冷言相对,选择自己一个人在洪流中挣扎。
也许这一次,他真的错了。
但他这样又是为何呢?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把钥匙狠狠地插进锁眼,熟练地向右转去。合上门,他冲进了自己的卧室,他坐在地上靠着门,一阵心酸漫上心头。他本可以像书中的所说的一样给别人打电话。或者大哭一场,甚至捶桌子、摔书都不算过分,但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来。他的右手死死地揪住头发,嘴角不住地抽动着。
可就是在这时,又是吴言的敲门声:“哥?”
“滚!”
吴永永用尽全力吼道,话音未落,他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他刚刚被自己吓到了。他感到嘴巴里有股浓浓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嗓子也在不断地发痛,他整个人陷在床里。
他还想说什么,但喉咙已经几乎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了。他努力清了清嗓子,才能勉强发出声音。他戴上耳机开始听歌,嘶吼的声音充斥了他的耳朵,他已不再理会门外的吴言了。他恨他。
也许他这时才真正的理解了谢桐云吧。
忽然,音乐声戛然而止。吴永永怒气冲冲地拿出手机,但紧接着他却坐了起来,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