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朗双目无神地望向擂台之上紧紧相拥的青年与宫装女子。
泪水顺着眼帘无声地落下，顾朗双眼通红，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微微颤抖着。
一滴滴血水溅落在土黄色的大地之上，逐渐将其染红。
整个心脏犹如遭到痛击，彻骨的疼痛从全身上下传来。
他整个人恍若行尸走肉一般，死死得地盯着擂台上，一分一毫都不敢动弹。
血丝渐渐攀上眼白，急剧充血的双眼仿佛炸裂一般，整个眼球向外凸起，不断刺激着脆弱的眼眶。
少年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是啊！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在他的世界，一切都消失了，连他自己也消失了。
顾朗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回到石牢之中的。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在他身前，多了一封信。
少年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如同迟暮老人一般，他动作缓慢地将其拿起，而后撕开。
沉默了许久，少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信封。
野兽般的怒吼在石牢之中响起，少年拼命地用头撞击着墙面，任其血肉模糊，想要借此缓解那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
但还是很痛啊！
一滴滴泪水溅落在杂草之上，筋疲力尽的少年无力地倒了下来。
他的脸上挂着一副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在他手中，那封信渐渐掉了下来。
在信的末尾，写着几个小字，字迹清晰可见。
“自今日起，将弟子顾朗逐出师门。”
“”此后，再无师徒！”
少年挣扎起身，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向着西北方向狠狠地叩了三个响头。
血水顺着地面向石牢外流去。
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彻底咬破那染血的嘴唇，一字一顿地哭喝出声。
“弟子谨遵师父之命！”
......
天秀峰上。
少女神色呆滞地望着床前的两枚玉牌。
在其中一块玉牌上写着四个非常秀气的小字——倾灵、未依。
少女知道那是谁写的，从小时起，他便陪伴着自己。
在她身旁，一枚玉简正安详地躺在那里。
少女神情疯狂，狠狠地将玉牌朝着竹墙扔去。
碰撞声顿时传来。
少女后背紧紧贴近着墙壁，一丝丝血水从其背后渗出。
她恍若未觉，紧紧地攥住手中那块小小的玉牌。
仿佛握住了她的全世界。
在竹屋外，青年沉默着看着一切，在他身旁，一位宫装女子紧紧依偎着他。
少女的哭声渐渐从竹屋内传来，痛彻心扉。
青年捂住胸口，不再看向竹屋。
“雅儿，我们走吧！”，青年的话语隐有颤音，他望向身旁的女子。
“不再多看会？”，女子握住青年的双手，给他递去一丝温暖，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青年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女子随后跟上。
器物落地的声音蓦然响起，而后，推门的剧烈嘎吱声接着传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光着脚，拼命地窜了出来。
望着远处逐渐模糊的身影，少女泪如雨下，整个人跪了下来。
剧烈的碰撞声随之响起，血水顺着那张绝美的脸颊流淌下来。
少女眼神坚毅地望着西北方向，她握紧了手中的玉牌。
东胜中州，那是她此生一定要去的地方。
她的师父就在那里！
......
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倾灵宗走了出来，带头的是倾灵宗的林长老。
他将前往凤栾城担任宗门坐镇的执事一职，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望着身后熙熙攘攘的队伍，林渊摸了摸手中的玉简，神情安逸。
他将带着这百名犯了些许小罪的人，一同前往凤栾城，然后在那里将他们全部释放。
对于宗门这个如此荒诞的要求，林渊并未过分探究，人老成精的他，已经在倾灵宗摸爬滚打了几百年，方才混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他非常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永远别管上头的事，上头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故此，对于宗门此次交待他办的事情，他也并未有抵触之意，虽然这可能要多花上他些许时间，但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身为修士，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时间。
他望向人群之中的一位少年，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他知道，身后的这群人都不如这位少年重要，甚至连他也不重要，此次宗门会下这么奇怪的命令都是因为人群中的这位少年。
猛兽就算混入温顺的羊群之中，依旧是一头吃肉的猛兽。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低着头的少年望了过来，眼中布满坚毅。
林渊脸上流露出笑意，把玩起手上的玉简。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夕阳之下，一群人向着远方走着，赶去迎接他们的新生。
迟暮的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一阵阵温暖。
在队伍之中，少年轻笑出声。
惹得一片绚烂。
高空之上，
青年神色为之一缓，朝着身旁的女子说道：“雅儿，我们走吧。”
女子依旧握住了他颤抖的双手，笑问道：“不再多看会？”
“那就再看会。”
青年沉默许久，方才吐出这一句话。
女子巧笑嫣然。
青年和女子一直看到夕阳落下，直至晨阳升起。
两人朝着西北方向御剑而去，他们将要前往的是——东胜中州。
队伍之中，少年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
太阳好大啊！
少年这般感叹着，他微眯双眼，嘴角微微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上头。
远处凤栾城城门依稀可见。
目的地到了！
......
交过入城费用，林渊一行人朝着眼前这座庞大的凤栾城内走去。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这只长长的队伍停在了一座建筑之前。
望着殿门上简单写着的“倾灵宗驻地”几字，顾朗目光闪烁不定。
一道符文蓦然从他身上升起，变成一个小光点，汇聚到林渊的手中。
随后他轻轻一捏，光点顿时消散不见。
直到此时，这位此行的领头人才说了第一句话，也是这群人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你们无罪了，自由了，各自寻出路去吧！”，他极其隐晦地看了顾朗一眼，而后极其干脆地转身进入驻地之内。
宫殿之外，那一群得到大赦的人们仍在发呆。
作为凡人的他们，并不能看见在顾朗身上发生的一切。
众人相顾无言，皆沉默着。
许久之后，方有一人有了动静，那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喃喃道：“我们就这样被释放了吗？”
随后，那人发出剧烈欢呼声，整个人手舞足蹈起来。
人们这时才像是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一个个从梦中活了过来，都大声地欢呼起来。
路过的人们眼神怪异地看着这群兴奋的人儿，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地方。
顾朗独自一人从人群中走出，神色淡然。
只是在望到眼前这个繁华世界的时候，他那双犹显稚气的脸上才出现非常明显的茫然。
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啊！今后我便要在这里生活了，请多多关照。
茫然很快就被从顾朗脸上驱逐出去，他的脸上洋溢着阳光，如日月星辰般闪耀着。
“小兄弟，不知可有兴趣跟大哥我一同去找些活干？”
一道身影从顾朗身后窜了出来，他拍了拍顾朗的肩膀，憨态可掬的脸上布满笑意，那对长长的胡髯顺着风儿在宽厚的下巴下打转。
找上顾朗的正是之前曾喃喃说话的中年男子。
在中年男子身后，此次同行的几个人正远远地望着这边。
瞧见顾朗疑惑的眼神，中年男子爽朗一笑，他捏住那把长却略显稀疏的胡髯，指了指身后的几人，接着说道：“兄弟我之前曾来过这里，做过些小工，也就是帮仙人们配些药草之类的零散东西，所得银钱也尚可，我们几个一合计，便决定先去那里碰个机会，不知兄弟可有同去的意思？”
“去帮修士配些药草之类的东西吗?”，顾朗轻声念叨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中年男子。
见他望来，中年男子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悄悄挺起了佝偻的后背。
“那小弟就有劳大哥了。”，顾朗揽过中年男子的胳膊，说道。
“不打紧，不打紧，那小兄弟我们就先过去吧。”，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肩膀移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指了指站在那边的几人。
之后，中年男子带着顾朗一群人，又找上了其他几个同行的人，如法炮制地将这几人拉入队伍之中。
望了望身后的十几个人，中年男子大概是觉得人数够了，他不再带着众人一同去招揽散落在一旁的同行之人。
他向着众人招呼了一声，叫他们跟上自己的脚步，一群人朝着城西走去。
一盏茶之后，中年男子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家店铺之前。
这家店铺不小，上头的招牌上简单地写着“居仙阁”三个大字，并无烫金之类的繁复装饰。
中年男人让众人停下，说他先去跟店铺的主事人谈一谈，争取让他们全部都留下。
众人一听，便都应允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们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之前曾来过此地的中年男子了。
似乎是方才醒悟，众人开始争先恐后地向中年男人表着感激，说着些许好话。
顾朗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在万般无奈，无处可依的情况下，将自身的命运交托给一个认识不过一天的他人，何其哀哉！
自己若不是个修士，此时恐怕也会如他们这般惶恐吧。
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中年男子正和一个模样看上去像是主事人的青年洽谈着，并不时地以手指向站在店门之外的他们，神色之中满是阿谀奉承之意，看上去有些面目可憎。
两人似乎是谈妥了，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跟着青年走上阁楼。
半炷香后，中年男子满脸满足地走了下来，对待这帮同行之人，他就可没有之前对待青年那般好脸色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下，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津少爷同意我们这些人在他手下做工，但都要先压一个月的银钱，防止有某些人拿了银钱之后跑了，不知各位兄弟同不同意？若是有同意的兄弟，这就和我去饱餐一顿，稍后回到这里，自会有人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同意，同意！只要能安下家，哪怕是白做我也愿意，金大哥可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一名长相獐头鼠目的青年汉子应和道，整个人跪了下来，双手扶地，竟是对着中年男子拜了起来。
他这一拜，顿时让除了顾朗之外的所有人皆跪了下来，对着中年男子感恩颂德起来。
中年男子神情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的跪拜，那双憨态可掬的脸上布满了得意之色，双目之中不时有精光闪过。
他暗暗给那獐头鼠目的青年比了个手势，青年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獐头鼠目的青年从地上站了起来，顾不得拍拭尘土，他整个人都凑到中年男子面前，谄媚道：“金大哥，不知咱们去吃些什么?”
“就去那吧！”，中年男子指了指摆在不远处的馄饨摊，朝着青年使了个眼色。
满心欢喜的众人自然应允，浩浩荡荡地朝着那边赶去。
待众人皆入座之后，中年男子点了许多吃食，一群人挤在两张小桌子上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将账给结了。
不消片刻，他便捂着肚子，向众人说了抱歉，嘱咐他们不必等他。
就这样，他在知晓茅厕所在的青年自告奋勇的带领下，一同去不远处方便一下。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顾朗笑了笑，低头继续解决着眼前的食物。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返回店铺门口。
在那里，一个自称姓吴的男子正等着他们。
听到还有人未来，吴姓男子眼中闪过不悦之色，并未多说什么，一群人便在门口等了起来。
等了许久，中年男子和青年却仍未回来。
那位吴姓男子此时再也不掩饰脸上的不耐之色，众人也有些尴尬。
吴姓男子点了点人数，见并未有错，他直接大手一挥，神色不耐地说道：“不等了，我们走吧，还没来的都不要了！”
众人闻言，脸色皆一变，喃喃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众人什么也没说，都跟着吴姓男子走了起来。
顾朗走在最后，他看了一眼街角的巷子，转身跟上大队伍。
半盏茶之后，街角的巷子里窜出两人，正是中年男子和那獐头鼠目的青年。
两人手上各提着个银袋子，见顾朗一行人走了，相视一笑，又走进了巷子里，结伴逍遥快乐去了。
两人的笑声在巷子里传的很远，很远。
久久不绝，至死方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