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是魔王和勇者的故事吗？”
“魔王和勇者吗？不，没有勇者，只有魔王。”
“为什么会没有勇者呢？”
“能够打败的魔王的，才有资格被称作勇者吧，可惜这本书里，都是些中途失败或者死在路上的人。”
“可是……”
琳娜看着手里的书，封面的正中间镶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石，宝石的下方印着书名，一行金色的字——《不灭的荣光》。
“可是什么？”
艾德坐在书屋的吧台里面，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闪着光，他盯着这家破旧书店这个星期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白皙的脸蛋上带着一点婴儿肥，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坠着花边，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上等的布料，价格不菲。
艾德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这可是位不寻常的客人啊！
“这本书难道不应该讲述的是一位正义强大的勇者光荣伟大的一生吗？”琳娜怯生生的问道。
“唔？”
艾德扫了眼那本书上的字，扶了扶眼镜道：“我要怎么和你解释呢？”
“我的名字是艾德。”
“安朱德莉·伊西多·卡瑟琳·罗兰·琳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艾德摇摇头，“你能从我的名字里了解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琳娜小姐，书的名字其实也是一样，那些作者根本不会管书的内容，只是取一个他们喜欢的名字而已。”
艾德看着小姑娘，面露微笑。
“打败恶龙！”
“拯救公主殿下！”
“为了罗兰帝国的荣耀！”
书店的外面街道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琳娜好奇望向门外，看见大街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神情神色激动，高举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浩浩荡荡的向前。
队伍有神殿的牧师、年轻的冒险者、商人、农夫、街头的混混，其中甚至夹杂着几名矮人和精灵。
大概过了一刻钟，这支庞大的队伍的尾巴才出现在书店门外，留下一地的狼藉，原本并不热闹的街道也重新变得冷清起来。
琳娜好奇道：“那些人要去做什么？”
“屠龙。”
“屠龙？”琳娜小脸上充满了震惊之色，“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艾德有些诧异的看了琳娜一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琳娜看着艾德，问道：“那个，为什么您会觉得我知道这件事？”
“你的姓氏里有罗兰，难道连这个国家发生了都不知道吗？罗兰帝国的国王——罗兰七世病重，生命危在旦夕。
在某一天夜里，大臣声称自己受到冥王托梦，只要将生来便受光明神眷顾的公主殿下献给传说中守卫在冥界的巨龙——天空龙奥西里斯，就能够救回国王的命。
这位大臣立刻将这件事公诸于众，并在朝议上得到了数位大臣的支持。当然，有人支持就会有人反对，这个国家受过那位公主恩惠的子民不在少数，于是，他们自发组织起一只队伍，想要杀死恶龙，拯救公主！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
琳娜的小手紧紧揪着裙摆，面色微微发白，颤声问道：“老板，是真的吗？”
艾德问：“你问得是什么？”
“把公、公主献……给龙的话，真的可以救回国王的命吗？”
琳娜的声音更加颤抖了，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
“哈？”艾德的声调上扬，眉头挑起，说道：“你以为活在黑暗中的那些家伙真的会向往光明吗？他们只会觉得恶心。那位公主在奥西里斯眼中就好比一坨屎，你会想要一坨屎吗？
所以说，我真的很钦佩那些大臣的愚蠢，或者，他们只是装作很蠢。”
琳娜向艾德深深鞠了一躬，温声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万分感激！”
“哦，不必。”艾德拿起吧台上一张报纸，垂眸淡淡说道：“为一位可爱的小姑娘解答问题是我的荣幸。”
琳娜的小脸微红，晃了晃手上的书问道：“艾德先生，这本书多少钱？”
“没有定价，给多少都可以。”
“好的，艾德先生。”
琳娜拿出一枚金币，轻轻放在的桌台上。
琳娜走到书店的门口，突然停下转头望向艾德问道：“艾德先生，那些人能杀死龙吗？”
艾德翻开报纸的背面，敷衍道：“谁知道呢，愿神保佑他们！”
门口不知到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琳娜坐进车厢，随着马儿一声嘶鸣，车轮的哐当声渐行渐远。
艾德放下报纸，将桌台上的金币用手指夹起来放在眼前，忍不住感叹道：“真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啊！”
……
罗兰帝国是大陆北方的一个小国，三百年前，罗兰一族带领军队来到这里，建立了国家，一直延续到现在。
大概八年前，艾德来到罗兰帝国，并在罗兰帝国某座小镇开了一间书店，只不过生意十分萧条。
艾德在书屋的桌台后一直坐在日落，确认今天应该不会有客人再来后，将桌上的报纸团成一个球，扔进了垃圾桶里。
接着，他关好书屋的门，顺着台阶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卧室里，打了个呵欠，连卧室的门都没有关，就趴在了床上。
……
“哒哒哒……叮咚～叮咚！”
楼下的挂钟每天早晨的六点就会自动响起，艾德将头埋在枕头里，捂住耳朵，但仍然无法阻止无孔不入的钟声。
“啊啊啊啊啊啊～”
艾德从床上蹦起来，恼怒的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飞快的下楼，一拳砸在了挂钟上，钟声戛然而止。
“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把你拆成零件！”艾德恶瞪着挂钟恶狠狠的说道。
艾德走进书屋的桌台，推开椅子后面的门，门后面是洗漱的地方。
他闭着眼睛刷好牙，往脸上泼了把冷水，用手指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看着镜子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
洗漱好后，书店开门，艾德坐到吧台后，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已经脱水的面包，这就是艾德的早餐，不出意外，也应该是他每天唯一的一顿。
他是一位极致的节能主义者，从不会进行任何无意义或者不存在多大意义的行为，并且固执的认为，如果只是坐着发呆的话，几乎没有能量损耗，一天一块面包就足够了。
艾德两三口解决了自己的早餐，又喝了一大杯凉水，便开始托着下巴，盯着书屋的门口发呆。
不管有没有客人，艾德都要在吧台的后面坐上一整天，直到日落，关门歇业。
日子过得十分单调，但在艾德眼中，这样单调的日子却也并不怎么讨厌。
太阳西斜，夜幕将至，一辆马车停在了书屋的门口。
一位中年男人走进来，和艾德差不多大的年纪，不过因为生病的原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些。
他拄着一根拐杖，时不时咳嗽一声，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发白，穿着一件宽大的金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中间还镶嵌着一颗玛瑙石，纯净剔透，应该是来自妖精森林的上等货。
艾德正低着头收拾东西，说道：“抱歉，我要关门了，想买书的话明天请务必早一点过来。”
“好久不见，艾兰德大人！”男人面露笑容。
艾德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皱，他抬头望向走进来的男人，双眉稍稍舒展了开来，“好久不见，罗兰·威尔逊，或者，我该称你为皇帝陛下！”
“万分荣幸，艾兰德大人还记得鄙人的名字，您称呼威尔逊就行了。”
艾德看着威尔逊，眯起眼睛，淡淡道：“好的，不过我希望你记住，我现在叫艾德，艾兰德已经死在了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
威尔逊微笑道：“当然，整个大陆都知道艾兰德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别告诉我你是来叙旧的。”
威尔逊说道：“艾兰德……艾德先生，我记得您似乎欠我一份人情。”
“不用你提醒，我记得。”艾德走到威尔逊面前，“所以说，你这次来是想要用掉这份人情的。”
“没错。”威尔逊轻咳了声，脸上那不健康的红晕更浓郁了，“想必艾德先生已经知道，我快死了。”
艾德皱眉道：“你想让我救活你？”
“不，”威尔逊摇头，平静道：“我很清楚，生命的长河是无法倒流的，我的灵魂已经枯竭，就算我的病可以被治好，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女儿——罗兰·琳娜，就是昨天光顾这的那个女孩，我不希望她继承我的王位，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她的将来不应该时混迹在肮脏的政治中，终日和那些丑恶的大臣打交道。
艾德先生，我很爱她。”
“但是！”威尔逊眼睛瞬间被愤怒填满，脸上充斥着不健康的潮红，他厉声道：“那群大臣，在我还活着就想要害死我的女儿，瓜分我的国家，混蛋，我曾经是多么信任他们！”
艾德靠书架上，双手抱在怀里，斜睨着威尔逊，问道：“所以，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威尔逊神色郑重，直视着艾德的眼睛，沉声道：“我希望艾德先生能够保护小女琳娜，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直到她离开人世。”
“直到她死？”艾德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炸毛道：“威尔逊，你才是她的父亲，照顾她是你的责任，你不能推给我！”
威尔逊眼神柔和，温声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保护她一生，这是一个父亲最大的幸福，可惜，我命不久矣。”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到光明神殿，一个生来就受到光明神眷顾的女孩，我想，光明神殿的那些家伙会很乐意庇护她吧。”
“光明神殿，光明神殿……”威尔逊嘴里念叨了两遍，悠悠道：“我都快忘记了啊，琳娜和她的母亲很像，我想，她应该不会喜欢光明神殿的。”
艾德拽住威尔逊的衣口，冷冷的盯着他，说道：“威尔逊，我告诉你，我不会答应的。”
威尔逊没有被艾德冰冷的目光吓到，他神色平静，淡淡道：“我把琳娜托付给您，您一定会喜欢她的，艾兰德大人。
或许，您可以做那孩子的养父。”
威尔逊扒开艾德的手，理了理衣领，说道：“琳娜就在门口的马车上，有些话我不想让她听到，她会难过的。”
威尔逊离开了书屋，临走前他温柔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却没有和他的女儿道别。
太阳坠落，星辰缀满了夜幕，小镇的书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日落时关门。
书屋的老板沉默的站在门口马车前，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