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金乌高悬,晒得头昏眼花。见前方不远处有座岛屿,雾气茫茫,我想去那里稍作歇息,便飞往察看。刚化作人形,站稳脚跟,但见脚下是片片黑铁,笼罩着浓厚的水雾,朦胧缥缈。
这细密的水雾有些不同寻常,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寸步难移,呼吸困难。一时间天旋地转,倒地不起。
待我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层叠的黑铁不见了,氤氲的雾气上盘旋着一条墨色蛟龙,片片鳞甲犹如玄铁盾甲,原来我刚才是站在了这头龙的真身上。
一晃神,一个穿着墨色浴袍的男子向我走来,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肩上,水珠顺着发丝一路流淌。一双玉色修长的脚停在了我的面前,而我仍然是全身无力,只能仰头望去。
这是一张刚棱有力的脸庞,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剑眉斜飞。和顷顷那样的翩翩少年郎不同,他体量修长,胸肩横阔,到了腰这里又突然细了下去,满是成熟的风情。
只见他突然蹲了下来,直勾勾盯着我看,胸前墨色浴袍松垮,露出些许肌肤,春光乍泄。
“非礼,色龙!”
男子薄唇一钩,“姑娘你有什么色能让孤占呢?”
“你是谁?这是哪里?”
“呵,孤还没问,你是哪来的鸟仙,竟敢擅闯沧溟海君的浴室”,男子质问道,但眼波一转,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难道,是想偷看孤沐浴?”
一时语塞,沧溟海君不就是书上说的主宰东海的龙王,据说是个不好惹得主。悔之晚矣,这一激动更加呼吸困难,眼见得要喘不过气了,径直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睡在了床榻上,窗外一片蔚蓝,水波粼粼,这大概是在海底的海君殿。
“为了救你这只被蜃气粘连的蠢鸟,耗费孤万年龙涎珠一颗”,那龙坐在床边,一副债主脸。我小脸一白,身无长物,便算拿那微薄的灵力偿还只怕对方还不稀罕。
这时那龙转过身来,手里赫然拿着一只簪子。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顷顷送我的那只,即刻伸手去夺,却见那只簪子的手忽地被举高,无论怎么往上凑也够不到。
哼,欺负我人矮身量小。
我气结道:“堂堂海君,怎地随意拿人东西!”
“此言差矣,孤如今可是救你一命,未免你醒来就赖账,总得寻个物什儿抵押着,才放心不是。”
从未见过有人能把如此无理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好像头头是道。自知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据凡间的画本讲,对付男子,尤其是霸道自恋的那种,女子的柔弱是最佳武器。
于是我便学着通灵镜中最娇柔的女子,拢一汪水雾在乌黑的双眸中,蹙着眉头捏着被角糯糯地说道:“君上,那你要我如何报答,才能将那簪子还给我?”
末了的几声抽噎,最得精髓。
果然那龙敛了神色,“如此在意”,他对着光瞧了瞧簪子,“怕不是哪家的孔雀精给你的定情信物吧”。
我骇然,要是让顷顷知道了他被说成孔雀精,大概要和他决斗吧。不行,这簪子怎么也得拿回来才行。
换了一副更加楚楚可怜的样子,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哀求道,“君上说笑了。我就是一只小鸟儿,身上也没什么稀罕宝物,希望可以给个机会做点什么回报您的救命恩情。”
“想来你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海君殿侍候我三百年,方可抵了这救命恩情”,说完一脸的本应如此的表情,“这簪子就先押在孤这”。
什么?三百年!那自己探寻四海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真是霸道不讲理的主。
于是我继续苦苦哀求,端的是梨花带雨,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最后他无奈地挥了挥手,“当孤的贴身侍女,稍微辛劳些,就两百年吧,不能再少了”,于是便甩袖离去。走到门口有丢下一句,“明天卯时前去找方薰报道”。
卯时?比我跟着师傅练功都要早。难得沐休,竟然要天天早起给人当侍女,真是呜呼哀哉!
方薰是掌管沧溟海君殿内务的女官,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经常面无表情仿佛一尊雕塑。听她介绍,沧溟海君殿人口简单,正经的主子也就是沧溟海君,那条叫做墨羽的蛟龙。
私认为,这名字起得太不贴切,明明是水族,为何加个羽字呢?直接叫四脚龙什么的不是很形象生动嘛。
说是贴身侍女,但宫中事务并不多,百余个侍女侍卫足以应付。那日之后四脚龙经常身披铠甲,外出处理族群间的地盘纷争。我倒也乐得清闲。今日去珊瑚林晒晒太阳,明日去海陵观赏观赏鱼群,顺便还要和他们打成一片,以便各种打听当年大战的事情。
若是方薰姑姑不在,坐在门槛上听侍女们聊天也很是有趣,各种八卦小道消息满天飞。侍女们最爱议论的,自然是她们的海君君上。
什么三界第一帅,情书论斤卖,什么史上最年轻的海君,威震四海。还有他那温柔迷离的眼神多看了谁一眼,飘逸精致的长袖滑过谁的发梢,如此云云,不胜枚举。
凡此总总,用我从通灵镜里学来的词形容,那便是“思春”,鉴于人数较多,应叫做“集体思春”。
至于这天下第一美君,和顷顷比可能因为年级大了点稍逊一筹,不过鉴于她们也不一定到外面的世界瞧瞧,姑且封为四海第一美君吧。如此俊美的海君,引得这些水族姑娘面若春桃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有一个黑瘦小姑娘,不言不语,不爱和他人闲聊,呆在角落里发呆。刚巧,我和那群侍女也无甚可聊,便和这小姑娘交谈了起来。
她的小名叫细细,原本是海螺族族长的小女儿,生活无忧无虑。海螺族的领地就在东海海源旁,奈何海源被精卫投石污染,水质日渐浑浊,导致族人体弱多病。她的爹娘和哥哥们为了夺取其他部族的领地而战死沙场。家里便剩了她一个,被唯一的大伯托孤到了这里。按说族长之女可领个侍妾的位分,不过细细并不愿意常住此地,还想着能回到族中,就暂时领了些活计成了侍女。
“依我看,还好没做侍妾。听闻海君殿的后院住着不少侍妾,都是各族敬献的美人,可无论男女,君上都未踏入半步,那些耐不住寂寞的美人也离去了不少。”
“那些个侍妾最多不过是些贵族的庶女,我可是堂堂嫡女,就是聘我为正妃也是使得的,如今全族覆灭,沦落至此”,细细一阵哽咽。
“无论如何,至少你还活着,带着你的爹娘还有哥哥们的期许活下去,等哪日战争平息了,你还是可以回到族中领地的”,我轻声安慰道。
细细双眉紧蹙,连连摇头,“近期我才知道回不去了。当年精卫填海,选的是发鸠山上最污脏的石头,填的是东海的海源。老海君耗尽毕生修为也只是暂缓而已,无法根治。新君仓促登基,部族纷争此起彼伏,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啊,呜呜……”
一番话听得我胆颤心惊,鸟族和水族的世仇竟如此深沉。看来四脚龙没在浴室当场把我宰了算是仁义了,想及此,我更加小心的收敛自己鸟族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