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下午,大部分人都忙碌于工作岗位,除了退休的老人之外,很少会找到像我一样偷闲的人,当想到同龄人都在学校里苦读,如同笼中之鸟,我便愈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嗯,今天虽余寒未尽,却也风和日丽,实在不错啊!迈着欢乐的步子,我习惯性地穿过步行街,走进了一家小书店。
与其叫小书店,不如小书屋来的贴切。这家店并不大,上下两层不过四十来平米,但招牌却足够另类,黑色的招牌上一弯红钩月,旁边两个白色的字:月读,严重怀疑店主是火影迷。书屋内部陈设可谓是五脏俱全。摆满书的书架如墙一般,将一楼变成了书的长廊,而长廊尽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门口一张棕色的书桌作为收银台,桌上还有一台电脑,不过自我第一次来到现在也没见店长用过。一楼是我的主要活动区域,因为一楼多是小说,而二楼多为教辅书籍,当你身处两面填满练习册的墙一般的书架当中时,即便你是学霸,恐怕也会被那排山倒海的气势所折服,更何况我一成绩中等的高三弱女子。
“李灵韵同学,逃课可不是一个高三学生该做的事。”我应声而望,只见店长正坐在收银台前,手中正拿着一本《堂吉诃德》,饶有兴味的翻着。我带着一丝不满回应道:“店长,我没逃课,我只是压力过大,请了半天假到这儿散散心。”店长却头也不抬地说:“是吗?这次不是脚扭伤呀。”我那可怜的自尊心再次受挫,但对于作为朋友经常给予我优惠的店长,我实在不好意思与他争论,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好吧,随你想象了。”说起店长,虽然三十几岁了,却一身中二病的打扮:一身披风般的黑色大衣,白发下,一双血色的眼睛,我曾问他是否带了美瞳。他说他不会给眼睛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更奇怪的是他脸上血色的泪痕,这让我想起了火影中的自来也,但与自来也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份与长相不相符的沉稳。至于他的名字,他只告诉我他姓王。总之,他是一个沉稳,不苟言笑的中二病怪大叔。
“呦,灵韵来了啊。”温婉的声音仙乐般进入我耳中,我微笑着望向楼梯,一个绝美的女子正优雅的走下楼梯:一身鲜艳的红,搭配一头乌黑绮丽的长发,艳而不妖。玉般容颜,眉目间,浸透着王的尊贵却略无威慑,三十年的时光,丝毫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绝对的女神。“嗨,穿得这么隆重,要出去呀?羽灵姐。”羽灵姐笑着点了点头。“恩,今天有一个朋友聚会,不聊了,慢慢看,再见。”说着,羽灵姐走到门口,对店长说:“走了,亲爱的,今天可能会回来晚一点儿。”而店长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注意安全。”说罢,又将自己埋进书里。我目送着羽灵姐离开,问道:“店长,你是怎么追到这样的女神的?以你的性格,应该孤独终老。”店长依旧头也不抬的回应我:“我负责任的第三百一十二次告诉你,你应该关心一下成绩。”我对于这敷衍的回答只无奈的叹了口气。爱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当所有人陷入星期一的忧郁之时,我却在“月读”书屋里享受着偷闲的乐趣,偶尔慢下节奏,未尝不是好事,渐渐明白村上春树“小确幸”的内涵,于我而言,就是这偷闲的乐趣吧。
也不知是第几次,我立于楼顶,俯瞰这城市的夜景,万家霓虹掩盖了满天的星,车流涌动,正如城市流动不息的血液。在这日复一日的血液循环中,演绎着人类文明的兴衰。霎时觉得自己身处于梦境之间,仅仅是观察视角的转变,人世便可以如天堂般绚烂,亦或是如地狱般凄凉。果然,人世,是天堂与地狱的叠加。
虽是初春,但寒风依旧纵横,在它穿透我黑色的外套后,我生生被寒意从梦境里拉了回来,恰似睡意正沉的人被惊醒一般,我不满自地言自语:“天哪,死去的人竟然也会冷!”是的,你没有听错。我已经死了,确切的说是在2012年3月24日那天坠楼而亡,也许你会奇怪,死人怎么可能如活人一般俯瞰风景并感到寒冷?难道是诈尸?我无法回答你的疑问,只能说世事无常,有些事只有你经历才会有真知,而我变成这样,得益于我坠楼之后,在一片血红中苏醒,并与一个低沉的声音缔结了一份契约,并从中得到了部分生于死的真相:这世上并不存在所谓天堂、地狱,当人的生理基础——身体步入死亡,那么他的意识也便如失去根基的叶,在尘世升华殆尽,但也正如爝火燃尽尚有余温,人在身体机能停止之后,意识的集合体——灵魂会短暂停留于世。所谓意识的相对独立性也体现于此,而且,如若一个人具有很强的执念或是受到外部的心理暗示,那么他的灵魂停留时间便会延长,甚至会影响到客观世界的正常运转。我的工作便是清除这些妨碍世界运转的灵魂。这份职业在东方被称为无常,在西方则被称为死神。
虽然,我借由契约担任死神的工作,但请别将我想象成为身披大氅,手执巨镰的传统西式死神,我只是一个二十岁,身材瘦弱,个子不高的普通高中男生,唯一不同的是借由契约获得的超越常人的身体机能,还拥有作为除灵法具的蝴蝶刀——九宫死蝶,这把刀外观朴素,黑色的刀柄与银白的刀身相应,可能是因为刀刃上九个孔才被赋予“九宫”之名吧。契约中声明,这把刀是契约信物,与持有者寸步不离,而我的工作量,也是由他计算,每除三灵,三灵化为血珠,嵌于九孔中的一孔,九孔尽镶血珠时,我的工作便会结束。如今我已镶上了六颗血珠,虽然我不知道当九颗血珠集齐时会怎样,但我觉得现在这样还不错,至少我还有事可做,前提是在2015年3月24日——契约终止日之前。
是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了,我纵身跃下,坠向楼下的街道,对了,还未介绍名字,我叫林幽,已死之人。
“呦,灵韵这么困,昨天熬夜了吧。”在同桌安娜的问候声中,我奋力睁开腥松的睡眼。“谁让第一节课是政治课!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不行了。”面对我的抱怨,安娜报之一笑,两边的辫子随之晃动,我从这笑中读出了几分嘲弄的意思,便质问道:“有那么好笑吗?”安娜似是听出我的不满,这才收敛了一下,笑声渐止,脸颊绯红,说道:“好了,说一个让你提神的消息吧,你听没听说‘怡景哀歌’的事?”我点了点头:“最近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听别人说起过,说是新建的小区怡景花园每到晚上都会传出凄婉的女人歌声,总觉得这是谣言,我每天下晚自习回家路上经过那里,都没听到过,所以也不太在意这件事,怎么了?”安娜环视一下四周,在确认没人听我们对话后,示意我附耳过来,安娜轻声说:“我昨晚可能碰见了唱歌的女人,不对,是女鬼。”我对她那拙劣的谎言产生了厌倦之心:“拜托,讲鬼故事去找别人,我正困着呢。”安娜对我表现出的厌倦与不屑一顾表现出强烈的不满:“是真的!昨天晚自习放学后,我路过怡景花园,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粉色古装的女子,等我想要走近看时,她突然消失了,像变魔术一般,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望着安娜认真的表情,以及她因激动而不停摆动的辫子,我开始有点相信这件事不像是一个鬼故事那么简单,安娜虽然喜欢开玩笑,但她激烈的言行与眼中流露出的恐惧告诉我,她并未开玩笑。我轻轻拍了拍安娜的肩膀,微笑着说:“别怕,今晚你和我一起走。”安娜听到此话,如同被满足需求的小孩子,立即拥抱了我:“谢谢!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无所适从:“快放开!好肉麻。”我一面竭力挣脱安娜的拥抱,一面思索着那粉色的魅影与凄婉的歌声。”
入夜,我与安娜并排走出校门,我所在的第三中学位于该市的市郊,与市里唯一一所重点中学——二中隔沟相望。近年来,由于城市面积的扩大,三中附近多了许多新建的小区,而怡景花园也便是其中之一。这座小区兴建初并未引起关注,而当“怡景哀歌”传开后,它的知名度才开始不断增加,其房屋销量随之上升,但从每天夜里亮灯情况看,多数人是用来投资,而非居住。这鬼神之说反倒成了赚钱的契机,真是讽刺。
初春的夜,依旧是寒冷的北风唱主角。昏暗的路灯下,唯见枯枝的行道树如一座座扭曲的人体雕塑,为四周平添了一份恐怖。安娜如瑟瑟发抖的小鸟一般,死死抓着我的右臂,躲在我身后。再往前走几百米,过了十字路口,就会到达怡景花园。我的右臂被她抓得有些酸,便尽力挣脱她的手,说:“不会有事的,不用这么害怕。”说着,我活动了几下右臂:“我的胳膊都快被你废掉了。”而安娜仍不断环视四周,眼中带着一丝恐惧。就这样,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安娜突然转过头,对我说:“灵韵,我们还是向右绕道回去吧。”我反问道:“为什么?向右,走回家回绕十分钟的路,你昨晚也有可能看花眼了,不是吗?”安娜见我反对,略显着急,“可是、可是我们绕路至少很安全啊!所以,还是绕路走吧。”面对安娜的恳求,我仍坚持了最初的想法:“我要直走,实在不愿意因为‘怡景哀歌’这件小事多走十分钟路。”安娜见我如此坚决,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分开走吧,明天见。”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绿灯亮起,我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怡景花园正门口,我停留在它高大的中式牌坊前。牌坊上书“怡景花园”四个大字,在LED灯的装裱下,仿宋体的字显得更加醒目。由于它大多是二三十层以上的高楼,在夜色下,给我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再者新建小区本就没多少住户,所以小区里灯火稀疏,恰如城市夜空中的星星。黑夜的城池,我再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它了。驻足片刻,出了一种压迫感,我并未得见安娜所说的古装女子,也未听见所谓的歌声。自语道:“果然是谣言,我真是天真。”说罢,正要离开,凄婉空灵的歌声蓦地回荡在夜空,进入我耳内,没有一点征兆。
“杨柳岸,晓风残,往事东流转,云影雁踪春江散,天水衔远帆。桃花潭,离人散,相顾隔千山,举酒空对长亭晚,月夜难尽欢……”
梵音般的歌声如投入石子的湖面所泛起的涟漪,伴随着寒冷肃飒的晚风在黑暗中扩散,我惊诧的回望这黑夜的城池,它的压迫感与空灵之音的凄婉相得益彰,在我心中孕育出恐惧,我在人间?还是冥界?
今天是愚人节,虽然是高三备考的关键时期,但这样一个整人无罪的日子,还是为大家所推崇的。当我尚未从昨夜那可怕的经历钟回过神时,安娜的“突然袭击”将我的注意力强盗般的拉到她身上。只见她一如既往开朗的笑:“愚人节快乐!”与她昨夜胆怯的摸样判若两人。真不明白她的神经大条到何种境界。我稍稍平复了安娜带来的惊吓,思绪又一次回到昨夜。安娜看我神色黯淡,呆若木鸡的神情,脸上的笑转为担忧:“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你失恋啦?”面对安娜愈发离谱的追问,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回应道:“我没遇上你说的女鬼,但听见那个歌声了。”安娜听了我的话,原有的活力荡然无存,神情严肃的回了我一句:“是吗。”我们两人陷入了沉默当中,这沉默中多了份恐惧。
“真难得会看到你们两个如此安静。”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阴郁的沉寂,我与安娜应声而望,清秀的面庞搭一副眼镜,马尾倾斜而下,颇有些清纯的女孩。这是我在班里除安娜外,唯一知心的友人——凌莹。人来疯的安娜一见凌莹,立刻恢复了精神:“我们的凌师太来了,快坐。”说着便立刻起身。凌莹理所当然地坐到我身边。说起师太这个外号,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是我们班学霸,是最有希望向北大冲刺的人,其次是因为她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思维,又深受佛教与道教思想的影响,这就让她很容易与“师太”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凌莹见我面色不佳,问道:“生病了吗?气色不好。”我摇了摇头:“我没病,只是昨天受了点惊吓。”凌莹听了,将头转向安娜,目光中带着一丝怀疑,安娜立刻会意辩解道:“这跟我可没有关系,是她自己非要去怡景花园的。”凌莹听了安娜的话,回头问我:“是‘怡景哀歌’吗?”我点了点头,凌莹脸上闪过焦虑,责问我:“为什么要靠近那里?贸然接近那种灵地不是自惹祸端吗?”这虽是苛责,但我知道她是关心我,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面对不知所措的我,凌莹叹了口气:“算了,说再多也没用,事到如今,只有再去一次了。”“再去一次!”安娜强烈的反应吓了我与凌莹一跳,在惊吓之余,我也对凌莹说的话感到吃惊,可没等我说话,安娜却已经开口:“你不是开玩笑吧,把灵韵吓死怎么办?我可亲眼见过那个鬼影!灵韵只是听歌就吓成这样,你这不是要杀了灵韵吗……”凌莹只冷冷的回安娜一句:“你安静点儿!”安娜这才闭嘴。凌莹回过头,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暖,这暖意渐渐经由身体暖到我心中:“不这样做,你会一生困在这梦魇中,听着,恐惧源于心中的无知,当你全面了解一个事物后,也即战胜对该事物恐惧之时,虽然有风险,但总比一生活在恐惧中要好。况且,我陪着你。”说着,她给了我一个暖意的笑。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这或许便是朋友吧。我点了点头:“今晚就去,不面对恐惧,又何谈战胜恐惧。”凌莹与我相视而笑,只有安娜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两个奇葩!要去就去,这次别算上我。”
2014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