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萧很早之前便已经知道了棠棣的来历。
那天几个家丁虽说是想杀棠棣,但是追着跑着也是毕恭毕敬地喊“少爷”。再者说,单看棠棣的穿着打扮,便知道他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当时叶萧萧就想过,是不是有钱人家妻妾争宠或者是兄弟阋墙,他作为失败方被打出来了。
叶萧萧带棠棣回来的第二天,幽州城里传出节度使里的二公子丢失的消息,据说四个随身保护的家丁也意外被杀。
叶萧萧知道,自己猜对了。
唐家的二公子是唐大人的外室所出,前不久才被唐大人接回府中认祖归宗。唐家除了这位庶出的二公子之外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嫡出公子唐楷,就是当年在枫叶村剿杀夷人,害得枫叶村全村被屠的唐家世子爷。
有那么混账的一个哥哥,他被赶出来也不奇怪。
不过唐大人此时正当盛年,唐楷虽然已经是世子爷,但是他愚笨成这个样子,以后节度使的位置会传给谁还未可知。
唐大人素来惧内,可是偏偏又实在管不住自己,因此满幽州城里面都是他养外室安排的别苑。但是他如此惧内还能将棠棣带回府中认祖归宗,证明他心中还是十分看重这个二儿子的,否则总不能是故意带二儿子回去送死的。
更何况,棠棣被人追杀的时候唐大人进京述职,并不在幽州城内。
据叶萧萧猜测,棠棣八成是在府里被嫡母和哥哥欺压,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才想要逃跑。嫡母和哥哥怕唐大人回来之后被棠棣告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啧啧啧,有钱人家的事情真乱,太可怕了!
叶萧萧突然抱紧了自己的脑袋。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事情是自己这个一文不名的小乞丐救了棠棣一命,也扯进这乱糟糟的故事里。
按照目前这种情况,若是唐大人回来,唐夫人和唐楷一定会说是一个山大王劫持了二公子唐棣,并且把跟随的四个家丁全杀了,而叶萧萧就是那个绑票并且杀人的坏蛋。
本来想跟棠棣结个拜,到时候好为自己脱罪,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拒绝了。真是个白眼狼……
白眼狼的爹来的时间是次日清晨。
唐文度在知道自己的爱子被“劫持”到城西的一间破庙之后,即刻快马加鞭到了这里。
阿秀起得早,端了个碎了半截的瓦瓮蹲在门口洗脸,数百只马蹄飞奔而来,溅起的灰尘呛了她一鼻子。
那时候阿秀也才十三岁,胆子十分的小,“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阿秀哭喊着跑回庙中,大殿里打地铺的小乞丐们一下子都惊醒了。
叶萧萧还以为又是什么小流氓过来寻衅滋事,拿着那天从那四个家丁手里缴来的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出了门。
“娘啊!”
门口有二三十骑骑兵,衣服都是范阳军的铠甲,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叶萧萧吓得猛地哆嗦了一下。
二三十名骑兵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一个锦衣男子,那男子年纪约莫有五十岁左右,眉眼和下巴与棠棣有九分相似。叶萧萧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那白眼狼的亲爹。
“你就是劫持了我儿的贼酋叶萧萧?”
唐文度也四下环视一遍,目光定格在手提长刀的叶萧萧身上。
难不成劫持自己儿子的女贼就是这个十来岁的幼女?唐文度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叶萧萧看着手里的长刀,刀柄上的标志与那些骑兵战马上的标志如出一辙,很明显就是自己从他们家里抢来的。之前菩提庙里来了小流氓,叶萧萧还打着范阳节度使府的名声吓过别人,这回好了,碰见了真正的范阳节度使。
小姑娘家家的没事提个刀干嘛,这回连装狗屁不懂的鼻涕精小丫头都没有机会了。
此番怕不是要死到这里?
叶萧萧真是想给自己一巴掌。
“你来干什么?”棠棣穿过众多小乞丐从大殿中出来。
棠棣是贵公子,他向来不肯跟别人挤,之前露宿荒野他会躲开人群挑一棵远远的书靠着睡觉。即便是来到菩提庙,他也也是自己单独住一间极远的房间。故此姗姗来迟。
棠棣出门出的急,不仅脸没有洗,深衣领口的扣子都没来的系。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模样疲惫中又带了些慵懒。
叶萧萧看见他这模样若有所思。
叶萧萧咬咬牙,管他呢,拼了!
叶萧萧丢下手中的长刀突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着,眼泪也飞快流了满脸。棠棣惊得一愣,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叶萧萧已经扑到他怀里。
“棠棣哥哥,萧萧好怕啊!这刀好凉好沉啊,萧萧拿不动……呜呜呜……”
大哥,帮个忙好么?昨天不是还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呢!兄弟有难啊!
叶萧萧这个时候是真的要急哭了。
棠棣唇角勾了勾,一手揽住叶萧萧,另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似乎真的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女孩儿。
“萧萧,我不是跟你说过没事不要玩刀么?那么锋利的东西,划伤怎么办?”
叶萧萧哭了一会儿,又哽咽道:“萧萧再也不敢了……”
看着棠棣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地跟一个女孩子拉拉扯扯,唐文度莫名有些恼怒。
唐文度叫了下左右:“去把二公子请过来,我又话要跟他单独说。”
棠棣有些不甘愿,气鼓鼓的跟着唐家的侍从离开,叶萧萧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算是他们把她和棠棣怀疑的再不堪,最起码也不会怀疑她是个杀人劫票的山大王了。
唐家父子交谈的地方是破庙旁边的小树林,隔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棠棣才气鼓鼓的出来。
棠棣的脖颈有一道血痕,像是匕首划的,不过并不深。
叶萧萧盯着棠棣的伤看了好一会儿,这是新伤!
天呐,他们讨论的是什么?这么激烈。竟然连刀刃利器都用上了。
“叶姑娘,我家大人请你过来谈话。”唐家的侍从过来延请。
唐文度没事找她干什么呀?叶萧萧有些心慌。
自己的亲儿子都能往脖子上划,她这种无关紧要的人怕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叶萧萧撇着嘴看了棠棣一眼,想要求助。
棠棣会意,拉住叶萧萧的手将她藏在身后:“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许你们动她!”
可是唐家的侍从们似乎从来都不会尊重这位二少爷的看法,
两个人拦住了棠棣,另一个大汉拉住叶萧萧轻轻一拎就将她拖走了。
唐文度负手立在林中,脚边扔着一个带血的匕首。
唐文度看着叶萧萧嘴角含笑,笑地叶萧萧心里直发毛。
侍从松开叶萧萧,示意她自己去见唐大人。
叶萧萧思索一秒当机立断,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唐文度面前:
“唐大人明鉴,小的真的不是山大王,也不是女贼,小的没有绑架二公子。二公子对小的的态度您也看见了啊,小的是二公子的朋友。二公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还要跟小的结拜来着……您要是跟二公子吵架生气,小的肯定会帮二位调节劝解的,您就留小的一条命吧!”
叶萧萧怕唐文度不信,又补充道:“小的拿的刀确实是从您府上的家丁手里抢来的。不过小的真的不是有意要杀他们的,是他们要对二公子不利,小的为了救二公子,万不得已才……”
“那四个人是老夫下令杀的。”
“什么?”
叶萧萧突然吓傻。
“因为他们背主,所以留不得。”
唐文度语气平淡,像是在描述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也对,反正除了他们这些站在天尖儿上的人,所有人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草芥。
唐文度看着表情呆滞的叶箫箫,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她。
“方才棣儿同老夫说你对他很好,是他很信任的朋友。棣儿跟老夫置气不肯回家,那最近难免在贵地叨扰。还请叶姑娘帮忙照顾他……”
唐文度对叶萧萧很客气,搞得她都有些受宠若惊。
“唐大人别这么客气,小的这里就是一个破庙,哪儿是什么贵地啊!二公子如果想要留在小的这儿,小的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不过小的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晚上连个固定的落脚地儿都没有,二公子只怕会受苦。”
唐文度若有所思:“叶姑娘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老夫今日回去便会派人将这庙宇的地契送过来。日后这地儿就可以当你们固定的落脚地了。”
叶萧萧张着大嘴,略有些吃惊。
唐文度又道:“除了这庙宇的地契之外,老夫还可以时常送来一些米面和银两过来。”
叶萧萧大喜过望,扑通跪在唐文度面前就开始叩头:“小的谢过唐大人!”
“不过……”
唐文度再次开口:
“棣儿离开父母只身一人在这儿,老夫难免担心。叶姑娘若是能常跟老夫说一下棣儿最近的生活起居情况,老夫还会另有东西相赠。”
叶萧萧皱皱眉纠结了片刻。
这是要她待在棠棣身边当细作啊!
回头这父子和好了,一通气,她可不就两面不是人了么?
“唐大人,这不好吧!小的既然是二公子的朋友,又怎么能背着他做这种事情呢?您什么东西都不用给我,不过您放心,不管怎么样,小的都会帮你照顾好二公子的!”
唐文度看她的模样,也没有强逼。
叶萧萧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唐文度的利诱,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小树林里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棠棣还在庙门口等着。
棠棣一看见叶萧萧,马上就快步奔了过来。
棠棣紧紧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他没有为难你吧?”
叶萧萧自以为英勇,霸气的摆摆手:“能有什么事儿,老子可是堂堂的丐帮帮主!”
即便是叶萧萧拒绝了唐文度,她给叶萧萧那张银票末了也没有要走。
叶萧萧自然不是那种人家不要主动会还的人,她刚拿到钱,马上就叫了几个兄弟跑到城里买了一大堆酒肉。
但是毕竟是棠棣的爹送来的钱,叶萧萧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给他买。叶萧萧想起棠棣脖子上划的伤口,去医馆给他买了瓶金疮药。
叶萧萧一直都号称永远都不会干伺候人的活儿,可是这天晚上也主动拿着小药瓶子跑到棠棣房间里给他涂药。
叶萧萧看着棠棣的伤皱了皱鼻子:
“呀嘿,对自己下手挺狠的啊!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想要抹脖子啊?”
棠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自己划的?”
叶萧萧笑了笑:“不是你自己以死相逼划的,难不成是你爹想要杀你。”
棠棣低下头。
“我今日将话与他说清楚了。从今日开始他不再是我的父亲,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别低头!老子正跟你脖子上抹着药呢!”
叶萧萧一巴掌拍到棠棣的下巴上。
棠棣被打了一巴掌反倒笑了:
“我活了十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虽然一口脏话,但是却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干净!”
对于这种话里面有褒义词又有贬义词的句子,叶萧萧的原则就是将它完全按照褒义来理解。
叶萧萧朝棠棣拱了拱手,非常谦逊地说道:“过奖过奖,老子实在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