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房与欢果然如桑雾所料，先派人检查了石家姑娘的症状。
石家姑娘受伤约有二十年，病的久了，人有些不正常。检查的时候，她母亲乘了轿子将女儿带过来，石家姑娘一番喊叫，到底被带到堂上，众目睽睽之下检查了脑袋的位置。
因房与欢是突然问审的，又当堂命人去请大夫，且一并请了四位。因此这四人到衙门时还是懵懵懂懂的，他们茫然的检查了石姑娘的脑袋，有个经验极高的老大夫当堂肯定道，石姑娘不是因为脑袋撞伤而疯的。另几位踌躇着，一一作了肯定。
只一位大夫当堂说不对，细看，那人却是曾经为石姑娘看过病的。
一旁的石太太不由白了脸。
房与欢面无表情，让小吏将讼状重新读了一遍，开始问奶娘关于石崇希那桩生意的事。
奶娘颤颤发抖，她是头一回上公堂，且方才审案时，只听到有人读了一份讼状，接着便派人去请石姑娘了，倒也没让她说话。如今突然让她开口，她不由得愈发恐惧，于是低着头，将那天对桑雾等人说的话磕磕绊绊的说了一遍。
奶娘说了大概半个时辰，话落，她朝地上磕了头，大声喊，“县老爷，我冤枉啊，当初我只知道老爷让收拾行李，便急忙收拾了，只听人说了几句闲话，旁的再不知道啊！后来，后来蔡大爷的消息，我是听了一些，可当时就走了，谁想大姑娘，大姑娘去老爷书房玩儿了。我，是我没看好，”奶娘突然间看见了一旁泪如雨下的石太太，嚎叫道，“太太，我有错，没看好大姑娘。可害了大姑娘的是老爷，不是我，不是我啊！”
奶娘话刚落，便听一声惊叫，原来一旁的石姑娘呆了半晌突然待不住，猛地尖叫起来！因刚检查了脑袋，她头发还是披散的，奶娘一声嚎叫，她下意识的手舞足蹈起来。
一旁衙役见状要用杀威棒，堂上房与欢却道，“将石家母女带下去歇息。”
石太太感激的看眼房与欢，忙拉着女儿出去了。
她临走时，听着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在身后道，“大人，石崇希先与人勾结枉顾贡品，又名为孝顺，实则避祸回我家，之后又构陷我名声，伤害自己的亲女，期间还利用此事抢占我杜家产业，还望大人为小民做主！”石太太一个踉跄，不由得泪流满面。
“石崇希，你有什么可说的？”房与欢方看向面色微白的石崇希。
“小人，小人不认！小人当初只以为女儿是被大舅害的，所以心生怨愤，那也是家里仆人说的。若是，若是小人当真心狠，要杀害女儿，那等她疯了又何必养着呢？干脆让她自生自灭岂不好？她的病这样厉害，又有辱家风，我却还是养着她，难道不能表明心迹吗？至于贡品的事，我不知道！”
“贡品之事牵扯到皇家，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都会认真查。”房与欢看着石崇希顿时毫无血色的面孔，继续冷声道，“至于你与杜家的恩怨，既未牵扯到律法，便不做决断，只是从今以后莫要用你女儿诬陷杜家名声，否则以构陷之罪论处。”
“大人，此案不公！”说出这话的，却是杜老爷，他站起来愤怒道，“难道石崇希毁我名声，夺我家财之事就这样算了？”
“夺人家财，证据何在？”
桑雾看完了审讯，在中途买了肉菜，不紧不慢的走回华年书坊。回去时柳华年正在煮茶，小枫则在柳华年对面写字。
“阿姐！”
“嗯。”
“小枫，你回书房练习吧，我同你姐姐有事要说。”
等小枫走后，柳华年于是迫不及待的问起杜老爷这桩案子的进展。他听桑雾说到杜老爷在堂上质疑的片段后，不由唏嘘，“这人，怎么这么犟呢？”
“他之后的行为更令人惊叹。”
“他做什么了？”
“他说，‘石崇希夺人财产是实打实的，要什么证据。大人怀疑小人，小人请愿以死证明自己。’”
“……他，”
“被衙役拦住了。如今和石崇希都被关进了牢房。”
“这人真是……”柳华年喝了茶，又想起来，“不过要不是这人是这样的性格，说不定杜家也不会糟糕到这地步。杜家主真是生子不幸啊。”
“我听人议论，说杜老爷原本有个弟弟的，很有才干，可惜出门运货时落水死了。”
“杜家主真可怜。其实我倒有个疑问，石崇希留着她女儿做什么？”
“啊？”
“你看，就像他说的，他先前既然下手毁了他女儿，可证据总是在的，万一哪天翻出来。而且石姑娘的言行实在有辱家门，就算他偷偷将石姑娘杀了，只要没人告官，也是没事的。到时候随便编个谎话，石太太也就信了。”
“嗯，也许是因为他从杜家拿到的东西太多，怕别人不服，所以养着女儿，告诉别人当初是杜老爷先下的手？”毕竟之前说起来，连街头的烧饼大娘都知道是杜家不仁。不过，“我开始没想过这个问题，在我们那里，就算孩子精神有问题，父母也不会伤害的。而且如果故意杀害了，会坐牢的。”
“这个，其实我只是嘴上说说，我不是那种会杀害儿女的人。”
桑雾顿时被柳华年这个回答说愣了，一时间，她倒是忘记了原本打算说什么。
石崇希的案子还在查证中，却有人敲了衙门的门，说之前看见过石崇希家的二少爷石巍和前不久遇害的陈家姑娘出现在山上的庙里，因前段日子出门做生意了，如今听说了这一桩案情，来做个证人。
骆飞琼来说这个消息时，眉飞色舞，“你想想，庙里，成年男女，什么样的情况会结伴去庙里？”
桑雾才想起小枫还在饭桌上，于是咳嗽了一声，“小枫，我们去书房吃好不好，柳先生要做正经事。”
小枫懵懂的点点头。
骆飞琼看着桑雾的背影唏嘘，半晌感叹道，“看不出来，桑雾妹子还有这样贤良的一面。”
“嗯，聪明又善良。”柳华年直觉得桑雾不喜欢贤良这样的词语。
到第二天，陈姑娘家的邻居有几个纷纷站出来，说看见石家二少爷和陈姑娘曾在一处谈话，还多次私会在一处，有一个还说那天下大雨，正逢陈姑娘往石家铺子里去了。
因案子没开审，这些邻居去衙门里报案旁人是不知道的，却瞒不过骆飞琼。下午，骆飞琼得了空来书坊里吃饭，便说了这件事。她还笑道，“你们说，石崇希是不是快完了？”
桑雾留了小枫在书房里吃饭，她盛了碗汤正慢慢地喝着，闻言笑道，“会不会太容易了些，石崇希好歹是富商。”还是险些被荆王认了义子的富商。
“不过个商人，大人要拿他，还不容易？况且他可牵扯到了贡品，而且，桑雾，你既然跟杜老爷打了包票能赢，还收了那么多钱，想来是相信这是个大把柄，是不？”
“我跟，杜老爷打过包票了吗？”
“……”
“我记得，那天我明明跟杜老爷说，建议他两年后再告，他不肯。我就说这个案子很危险，要求他给我足够的钱，我才写讼状，我可没说这个案子一定赢啊。”
骆飞琼沉默半晌，恼道，“你这人真狡猾！”
“不是狡猾，而是、石崇希那么有钱，当年不算有钱的时候都能从贡品里脱身，何况现在呢。其实我倒是希望能将害死陈姑娘的凶手抓住，那种人，先勾引，再杀人，要是我，哼！”
骆飞琼当即被桑雾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她很快不自在道，“这个，你觉得，这件事是不是石巍做的？”
“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不好说。”桑雾想起之前石巍来华年书坊的情境，那时候自己那么得罪他，他事后也没派人报复……但很有可能是因为柳华年，所以，事情究竟如何，没有证据，很难定论。
“这个，能不能通过滴血验亲？”
“我记得，陈姑娘的孩子已经送去下葬了吧。”陈姑娘的案子初步审完，她连同她的孩子就被埋在了公坟里，不知地点，也没有石碑。桑雾其实有些庆幸，万一房与欢按照滴血认亲的法子要找与陈姑娘私通的人那就惨了。至于为什么不按照这样的方法找凶手呢，桑雾猜测可能是人太多了，如今的人们对于气血之说又非常认可，凭空让人放血，怕没人会做的。
骆飞琼只得遗憾的点头。
“对了，那些邻居们知情不报，衙门怎么处理的？”
“他们说是查案的时候不在家。”
“……”好万能的理由！“就不能，借机刺探，看是谁给了他们钱让他们闭嘴的吗？”
“倒是可以，只是怎么查？大人要和县丞查石崇希的贡品案，主簿说最近忙。武灵山的那批土匪最近又出现了，说跑到荆王府田庄去了。我下午还得去呢。”骆飞琼打量着桑雾，“对了，桑雾，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衙门当差？”
“不能。”
“可惜了。你不知道，如今衙门里的捕头，有几个块头大的，粗通武艺，可在审讯方面却一窍不通，有时候，还会被套了话去，真是要被活活气死。”
“呵！你确定是他们不懂被人套话，而不是收了钱，乖乖的办事？”
桑雾看着柳华年幸灾乐祸的神色一时无语，“这个，你对这种情况很高兴？”收钱办事就意味着，只有钱，才能办事。而如今的柳华年，却还不到有钱的程度。
“没有。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骆姑娘在衙门里吃得开那是有人撑腰。可旁人愿意为骆姑娘撑腰，却不见得为你撑腰。仔细琢磨去吧。”话落起身，轻飘飘的走了。
桑雾默然。
正在此时，骆飞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罢了罢了，有人舍不得你，我也就不强人所难，告辞。”
话落，也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