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提示收到李兰君信息的时候,朴绘里正一个人走在东京繁华的歌舞伎町。
这个以其独特的服务而举世闻名的“不夜城”,只有在夜里才会彻底地散发出它无与伦比的迷人魅力。
街道上拥挤的人潮来来往往,头顶上各式各样的广告牌红红绿绿。
传说在这个地方可以得到身体和精神共同的狂欢。
可那也只是对于某些人而已。
“李俊远,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啊。”
加藤事务所发过来小牧多信近八年的消费记录,从五年前开始直到上个月为止,他差不多每个月都有一笔不小的花销投入在这片地区的某个会所。
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寂寞”而来这里消遣的人。
唯一的答案就只能是李俊远。
那个只身一人远渡来日本就此销声匿迹的人,终于还是选择了用这种方式继续生活下去吗?
走到半天终于找到加藤发给自己的地址,朴绘里站在路边看着店门口巨大广告牌上各式各样的发行奇特的男性,想着那个人爱美挑剔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亏你也能在这种地方待下去。”
正这么说着,已经有人从店门口出来招呼她进去。
朴绘里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跟着他走进去。
店子里的大厅比想象中明亮很多,每张桌子旁边都有很多年轻的男人围着不同的女性喝酒。
朴绘里坐在桌旁立刻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过来,她从钱包里拿了一沓现金当作小费给他,然后从手机里找出李俊远的照片问他:“这个人,请问还在你们这里工作吗?”
男孩子点了点头,说:“这个人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当然在了,不过他现在正在跟别的客人喝酒。”
朴绘里就笑了一下,是啊,凭李俊远的外貌和哄女孩子开心的本事,怎么可能不是头牌呢?
于是问:“在哪边喝酒呢?”
男孩子指了指最里面的被很多很多人包围着的一个座位,朴绘里就起身走过去。
走到没有那么多人可以看清楚座位上情况的侧面。
果然看到他在那里。
被许多更加年轻的男孩子簇拥着,在一片起哄的声音中一杯一杯喝着巨大的香槟塔,几个看起来少说五六十岁的日本女性坐在座位上不停地为他欢呼。
朴绘里看着他开心地喝着酒的样子,想着原来这么多年他过得这么好,很努力地替他笑眼泪却忍不住一直掉。
直到他终于喝完了香槟塔,朝众人笑着目光往自己这边扫。
朴绘里慌了一下来不及擦掉眼泪就往外跑。
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住。
她尖叫了一声,回头就看到那个头牌的脸,一瞬间心里就空了一下。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开口说了很纯正温柔的日语,低沉的嗓音跟记忆中清朗的他更加不像。
朴绘里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在心里责怪自己的莽撞。
赶紧擦干自己的眼泪,微笑:“没事。”
头牌笑了一下:“哪里没事,你哭得好像是我的初恋情人一样。”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头牌,一句话就被击中了心脏。
朴绘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却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哭。
飞快地拿出手机问他:“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跟你很像。”
那个头牌笑了一下,也不回答,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抬手去擦她的眼角的泪水。
朴绘里被他圈在墙壁上,心里乱成一团,根本没力气逃。
不料那头牌的手将要碰到她眼睛的时候突然被人撞开,刚好碰倒了旁边正端着酒的服务生,整个酒吧立刻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响,空气安静了一瞬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高大人影。
小牧多信也没想到自己收到加藤的消息说有人调查自己信用卡消费记录之后急匆匆的赶来,一眼就看到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对着朴绘里动手动脚。
他一时情急直接动手,等到被众人盯住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行为有多不礼貌。
赶紧道着歉,从包里掏出信用卡递给服务员:“请帮我给这位先生买你们这最贵的酒。”
完了之后朝着被众人扶起来的头牌鞠了一躬,这才拉着朴绘里离开。
眼见着两个人出了门酒吧里的保镖仍然无动于衷,头牌忍不住怒道:“还不快追?”
一个保镖说道:“可是他们已经赔偿了。”
头牌白他一眼:“那个女的是来找李俊远的,赶紧给我追上。”
-
已经忘记了。
上一次这么奔跑的时候。
街头的人潮也是这么熙熙攘攘,背后也有人拿着号叫着挥舞着武器和棍棒。
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六岁,总喜欢穿着短短的校服裙子在城市的红灯区里招摇,等到有人尾行她到小巷的时候,李俊远就会带着他的朋友们出现,手中挥舞着短刀。
手机、钱包统统留下,再不济也得留下身份证拿钱来赎。
从小生长在孤儿院里的他们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继续在这片阴暗的天空下成长。
最后一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惹到了那个年代地头上了不起的黑帮。
夜晚的闹市里。
两个人也是这样手拉着手没命地奔逃。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即使跑慢一步就会没命,看到前方李俊远的背影和两个人紧紧相握的双手,也还是很开心地笑。
最后他们藏在街角肮脏的垃圾箱,在一片恶臭之中相视地笑着然后拥吻,垃圾箱外面追过来的人因为找不到他们气急败坏,垃圾箱里两个人紧紧相拥着不可开交。
后来追过来的人终于骂骂咧咧地离开,李俊远心疼地将她从垃圾箱里抱出来。
拂掉挂在她肩头上零碎的瓜子皮,气得跳脚:“绘里真对不起,这帮王八蛋太不是人了,迟早有一天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看着他脸上因为前两天打架留下的伤口真的开始心疼他,抱着他的身体认真地哀求:“俊远,这种事情太危险了,我们回去考大学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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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害怕。”
在最不应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起来那个人,却突然被人打断了。
小牧多信带着她逃进阴暗的小巷,最后藏在两栋居民楼之间阴暗的夹道。
183的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手心被汗液湿透。
两个人肩并肩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小牧多信将她护在里面,自己站在靠外的地方,闭着眼睛不停地说着:“绘里,不害怕,没关系,不害怕,没关系。”自己的牙齿却忍不住“哒哒哒哒”地响。
朴绘里没想到他会怕成这个样子,觉得好笑:“我害不害怕无所谓,倒是你,要是再这么给他们发信号,可要真的逃不掉了。”
小牧多信“啊”了一声,连忙拿拳头塞住自己的嘴。
好不容易牙齿不再发出声音,却能从交握的手上察觉他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虽然是亲兄弟,这两个人真的截然不同。
如果是李俊远的话,就算被人抓住,也只会拿着性命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从小就是那种宁愿死也不要输的人。
只可惜——
世上从来都没有稳赢这回事情。
“该死,去哪里了!”
两个人刚藏好没多久,夜店的人就追了过来,在巷子里转了一会儿没找到他们兵分两路去了其他的地方。
小牧多信等了好久确定他们真的已经走远,这才敢拉着朴绘里从狭窄的缝隙里走出来,走路的时候腿都在僵。
两个人重新回到歌舞伎町繁华的大道,打了出租之后飞快地逃跑。
直到坐上出租车,小牧多信这才活过来了一样长舒一口气,大叫:“吓死我了。”
朴绘里白他一眼:“既然这么害怕,就不要突然跑过来。”
小牧多信看着她:“你还说我,绘里干吗突然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要是我晚到一步的话,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想起来刚才夜店里的场面,担心地问她,“那个人,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朴绘里回他:“人家是店里的头牌,我又没付一分钱,人家会对我怎么样吗?”
小牧多信想了一下:“这倒也是。”
扭头看到朴绘里看着车窗外的侧脸,忍不住说道:“俊远,他没在这里工作过。”
朴绘里笑了一下明显的不信。
小牧多信立刻说道:“真的,我发誓,绘里,俊远他那个人,虽然懒惰了一点,根本不愿意从头学新的东西,可是他还是不会来这种地方。”
朴绘里笑:“就算来也没什么关系啊,他那个人本来就喜欢用花言巧语讨女孩子欢心,又很喜欢喝酒,在这种地方一定能活得很好。”
小牧多信道:“可是俊远说过这辈子只会对绘里一个人好,又怎么会去讨别的女孩子的欢心?”
即使明知道是谎言,不,或许正是因为明知道这是谎言所以才会更加伤心。
小牧多信还在一旁努力地让她信服:“绘里一定是因为我信用卡的记录才来这里找李俊远的吧,可是那钱不是给俊远的,俊远不在这里工作。”
朴绘里问他:“那你干吗往这边的打钱,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牛郎店,难道你也有被男孩们喝酒谈心的需要?”
小牧多信连忙反驳:“当然没有。”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是赌债啦,你别看我这样,其实还挺喜欢赌两把的,结果前几年一不小心欠了巨款,恐怕这辈子都要还下去了。”
朴绘里想说:“没见过赌债还能允许你这样的人一个月一个月分期还的。”不过明知道他是想尽办法找借口安慰自己,拆穿他谎言的话就说不下去。
沉默了半天看着他说道:“把李俊远的消息告诉我吧,信君,我也不想再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下去了。我只是想找到他做个了断而已,仅此而已。”
小牧多信知道她绝对不会就此罢手,看了她很久之后终于点头:“我明白了绘里,我会带你去见他的,可是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不好?我和俊远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在你离开日本之前我一定会叫你们见面的,所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乱调查了,也不要再一个人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朴绘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很认真地对他说:“信君,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