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没有点过去呢?
高夏总是对自己这么说。她的青春期有档子破事,她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忘掉。那个小东西她始终留着,却也并不会翻出来看,平常也不愿意见到,就塞在箱子底。不放是抽屉里,不是夹在某一本书里,而是放在只有搬家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的箱子底下。
破事不就该压箱底吗?
她就这样隐秘地将这点过去藏起来,自己都几乎要忘了。
罗玮并不想就这样把她的心层层剥开瞧个清楚,真要跟高夏谈这事,现在看来也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她随便搪塞几句,拉着高夏出了门。路上更是一句也没跟她提,生怕大过节地给高夏添堵。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怎么就没把那玩意随便找个箱子塞进去算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这事。
中介带着她们看了几家房子,但是高夏毛病多要求高,既要离公司近又要僻静。她攒下几年的神经衰弱很容易就睡不着觉,隔音效果差的房子一概不要。结果就是转到下午两点,愣是没碰上一个入眼的房子。
罗玮心灰意冷地吃着拉面,“要不然你就先住我那得了。反正那些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我收拾出来给你放你那些破烂。”
罗玮大学毕业刚一年就抛弃了高夏,一门心思地结婚生孩子去了。赵明诚家里条件优渥,给小两口买了别墅,在大学城边上,说是为了让小格子沐浴在高等学府的余晖里。交通什么的都挺方便,就是离市中心有点远。
“算了吧,太远了,我开车上班加上堵车时间还不得一个半小时啊。”
高夏嘴里吐不出“太麻烦你了”之类的话,她觉得跟罗玮说这些太疏远了。可是她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三口之家,也是真的。
“下午再转转吧。你要是惦记小格子就先回去,我再看两家。”
“不用,老赵看孩子比我在行。只是你这么转下去,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我的意思是你先住我那,让中介帮你留意着,有合适的你再搬。”
高夏咬着果汁的吸管,讨好地看着罗玮,“再看两家,就两家。磨损了我们罗总的鞋……旁边就是百盛,给你买一双新的怎么样?我跟下一个中介约了三点,咱俩要不然先去逛一会?”
罗玮得了便宜卖乖:“高总盛情难却,我也就不推辞了。”
可惜罗玮刚把车停好,中介就打来了电话。
高夏接了电话,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我没太听清。……什么?男女混宿?”
“啊是这样,诚悦那边有个三百多平的平层,招租两个人,还有一个位置,各方面条件完全符合您的要求,价格也非常的公道。但是房主,还有目前租出去的一个房间的租主都是男士。不过房主现在出国了,预计明年才回国,租房的男士也要在十一月初才搬进来,所以现在房子暂时是空的。您可以先签短期合约,在十一月见过这位男士后再选择是不是续租。”
罗玮贴在边上听的清楚,便插嘴道:“两个月折腾什么啊。算了算了。”
高夏捂住她的嘴,对电话那头答道:“我现在就在诚悦附近。你方便的话,能不能现在带我看看?”
中介一口答应:“我马上就往那边赶。”
诚悦大厦是比邻中心商务区的高端住宅,从这里去高夏公司只要走三个街区,不愿意开车的话走路也不超过半小时,实在很方便。就算是俩月短租,高夏也想去瞧瞧。
出租的这间平层在26楼,视野开阔,采光很好。装修说不上豪华,但非常精致,室内陈设处处可见屋主人的心思。靠东边的一个双开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锁,高夏便问:“这里面是什么?”
中介答道:“这里面是连着书房的卧室,算是两间,那位先生已经租下了。”
罗玮走过去上下打量着,见那是把中式铜制横开挂锁,上头雕的是鲤鱼戏莲。她伸手摸了一下,“这玩意能锁住门吗?”
中介听见了答了一声:“那估计就是个装饰,”他将门把手向上旋了90°,露出一个小型触屏,“这里装了密码锁,每一间单独出租的卧室都有。”
高夏小声嘀咕:“还挺高级。”
装了顺风耳的中介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他走到门口的柜子边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整个客厅所有窗帘便开始自动闭合。
然后他颇为得意地说:“窗帘也是自动的。”
接着他又带高夏看了剩下的两间卧室,都带有独立的阳台,卫生间和浴室分开。
“除了卧室以外都是公共区域,但是您如果现在签的话,除了上锁房间都是您个人的区域。”
“有停车位吗?”
“有两个停车位。”
这地方实在不错,价格并不贵的离谱,挑剔如高夏也十分满意。她自觉遇到一个气场相合的房子不容易,不顾罗玮苦口婆心的劝导,雷厉风行的就把合同签了。
罗玮心里仨瓜俩枣的啥也搁不住,尤其是对着高夏。从中介中心出来她就黑着脸,果不其然在车上开始发作。
“俩月你折腾啥?”
高夏伸了个懒腰,“万一那个室友还不是个人渣,我就一直住着了。”
罗玮觉得难以理解:“简直是胡闹。我要告诉你妈。”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脑袋里不会还有大清的封建残余吧?就是合个租而已,我妈比你先锋多了,她肯定不管。”
“什么叫合个租而已?你知道那人是啥人吗?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万一你遇上个偷窥狂呢?这都算是轻的我告诉你,到时候你被吃的渣都不剩可不要来找我。”
“哪来那么多偷窥狂啊,罗总你冷静一下,那哥们门上挂着那么一把做作的锁,不是逼神就是给。再说了,我只签了两个月,不行我到时候就搬,总不能放着现成的便宜不占吧。不到一万块纵享三百平豪宅,就算俩月我也先爽了再说。我看那家具挺全的,我那点破烂先扔你家仓库啊。我就带点日用品啥的,没准到时候就还得折腾回来。”
当天晚上高夏就拖着东西搬来了,还拉着那一家三口在新家吃了个晚饭,热闹地煮了个火锅。刚过两岁的小格子满屋子跑,趴在落地窗边看路上闪烁的灯。
高夏把小格子抱到怀里,剥了一个晚饭前买的橘子。她作势递给小格子,小格子便呼扇着睫毛伸手去抓。谁知她这个不正经的干妈只把橘子瓣在她手上碰一下,反手就塞进自己的嘴里。第二瓣、第三瓣,傻乎乎的小格子馋的不像样,依旧伸手去抓。高夏见她嘟着小嘴实在喜欢得不得了,便掐一下她的小脸蛋,将橘子瓣放进她的嘴里。
旁边的亲妈看不过眼,“你净欺负我闺女。”
高夏争辩:“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她从小就觉得熊孩子最难搞,罗玮怀孕的时候让她当干妈,这货还再三推辞不干。结果小格子一出生,这干妈就尽职尽责的又哄又逗,衣服玩具买了一堆,最后还是罗玮制止她:“你再买我们家就要成玩具店加游乐场了。”
罗玮看时机不错,便见缝插针地逼婚:“你这么喜欢小孩,就结婚自己生一个。”
“那你可错了,”高夏伸出手指晃晃,“我不喜欢小孩,只喜欢我闺女。老赵呢?”
罗玮指了指厨房,“刷碗去了。”
“刷碗好,刷碗……老赵我那盘子不能用洗碗机!”高夏把干闺女紧急交到她亲妈手上,冲到厨房拯救她下午刚买的盘子。可惜来迟一步,老赵先下手为强,已经把高夏的心肝盘子扔进洗碗机了。
高夏就眼睁睁看着那盘子一圈贴的金箔掉了个乱七八糟,忍不住低声说一句:“卧槽。”
谁知道本来还心虚不已的老赵同志突然兴奋,冲到客厅小孩似的跟罗玮告状:“她骂人了,她说脏话了。”
高夏在厨房听见他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小报告,忍不住又来了一句“卧槽”。
高夏信誓旦旦要讲文明戒脏话,这事是跟罗玮打了赌的,赌注是一个驴牌包,最新款。
故事要从小格子满月说起,赵明诚的母亲大人壕无人性的直接给孙女买了套房子当满月礼,惊得高夏卧槽三连。
罗玮提醒她闺女就在一边,让她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脏话。
高夏立即深刻的反思了自己,觉得自己没当好这个干妈,一咬牙就决心把脏话戒了,从此做个文明干妈。
语言习惯时间一长便熔铸在人的血液里,改掉等于大换血。时间过了快两年,其实高夏也偷偷摸摸在别的地方说过,但是没让罗玮撞见,也就算了。
今天被耙耳朵老赵逮个正着,马不停蹄就被告了一桩。买个包是小事,可这一口气,高夏还是赌输了,不禁有点丧。
“诶,你要想说就说,算了,”罗玮故意激她,“改不掉就算了呗。”
高夏不服,试图挣扎,“我那能叫说脏话吗?‘卧槽’……”她瞄了干闺女一眼,小姑娘正趴在那边的窗户往外瞧,大约听不见这边的交谈,才放心地说:“‘卧槽’在我这就是个语气词,表达感叹、吃惊、喜悦等多种情绪。”
赵明诚忍不住插一句:“还能表达喜悦?”
高夏白了他一眼,表示“请你闭嘴”。
罗玮是个正经人,理智地没有搅和进这俩人的眼神争斗,而是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这样,你反正也不怎么说别的,再想说‘卧槽’的时候,就换个词代替。”
赵明诚立刻拍马屁:“哇哦,果然是老婆。”
高夏跟着念了两声:“哇哦,哇哦。”她思考半分钟,“就这个了。以后‘哇哦’在我这里就代替‘卧槽’了。”
讲文明树新风座谈会结束于半夜,三口人前脚刚踏出门,高夏去收拾她的十箱破烂,凌晨才堪堪整理了一半。
抱着玩会手机再继续的心思,高夏点开了朋友圈,看着自己亲妈转发了一条“熬夜上班族深夜猝死公司无人知”的文章,深觉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万万不敢再熬大夜,于是立刻关了手机三步并作两步滚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