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外面下起了雨,管家处提前按下装置,从花园至别墅出现一闭合的透明走廊,以待他们三人从飞行器走出,一路散步回去。
这种习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那时他们还很快乐,无忧的年纪,跟着父亲去成林,然后走在班叶芒围成的小路上散步回去。
那时父亲道,最平凡最幸福的时光,不过是一家人一起回家的二十分钟。从花园至别墅二十分钟的距离,第一次只有他们三人回去的曾经只觉得很长很长。后来慢慢习惯笑着走完,再后来三人大声歌唱,二十分钟的距离暴露出三个绝对音痴。
门外一排穿戴整齐的佣人站定,管家安百图在门前等着,着一身墨色长衫,身形依旧直板,线条分明的五官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不羁。
屋里已备好了小姐们和少爷爱吃的饭菜,看到三人走来的身影,嘴角弯起慈父般的微笑。
早上送他们三人出门,晚上等他们回来,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直至他再也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了,这是他的幸福,亦是他的弥补。
三人老远的朝安百图打招呼,像个归家的孩子。
他们明明还是那样笑着,可他知道笑容里有再也回去的结,待他们走进,安百图掩下眸里的思绪,看着手表道“一分零三秒。”
三人上前围着安百图,一起进去,“安伯,您老人家记性这么好,一定不会得哈尔茨海默症。”
“你这小子......”
“今日晚一分零三秒比上次进步了十八秒呢。”
“要不是老大你惹出的桃.....唔”许远还未说完,就被许诺言捂住了嘴巴。
“哎呀,怎么会有只不要命的蚊子呢。”随后许诺言小声威胁他道:“敢说出去,我就告诉小可你在外面跟周家的那位小美女在一起.....”
“哎,老大,你这样说绝对会让可可误会的,你明知道我们是在谈业务,再说了还不是因为你把这些摊子全丢给我。”许远咬牙切齿道:“做人绝不能没良心呐!虽然你也没多少。”
“我不管,你确定要自损三千,敌折八百?”
“好,答应你。”
许诺言笑得一脸奸诈,随即拍拍许远的肩膀道,“爽快,小伙子你很有前途,我看好你哦。”
在正厅里给许可可夹菜的安伯道:“你们俩还不赶紧过来,在哪嘀嘀咕咕什么呢?”
“好,我们这就去了。”两人齐声道,许诺言转身又小声嘀咕道:“你放心,以后我会经常在小可面前树立你饱满有魅力的形象。”
许远连连阻止,这等好事他还是不要的好,只要她不要在可可面前说他的坏话,他就对她许诺言感恩戴德了。最后给她一记白眼,快速越过她,抢先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许可可已经吃的满嘴鼓鼓的,朝许诺言含糊不清道:“老大,你快点来尝尝,这个醉豌仔好好吃哦。”
餐厅的方形餐桌还是之前的模样,他们还是按照之前的座位而坐,他们之间空了三人的桌子上依然摆着碗筷。
许诺言将那盘醉豌仔放到可可面前,又将安伯爱吃的醉虾放置他面前,让阿英从珍藏室拿出特制的法姆郎酒给许远倒了一杯。
许远对酒精过敏,这种酒没有任何酒精却完美的保留了它的口感,又满足了他对酒的好奇和执着。最后桌上食物不出意外地被许可可消灭了大半,而许远用尽战术,最后对许诺言一顿撒娇卖萌成功地多喝一口。
许诺言捂着肚子挣扎着站起来,不小心吃多了,这种症状惊得许可可摸了摸自己没有任何饱意的肚子,表示自己还可以继续战斗。
安伯让阿英拿来消食药,看着她吃下去,不禁责怪她“没那个胃就别张那么大的口。”
安伯让阿英带着佣人下去用餐,阿英刚走到她们的餐厅里,便看见栗子朝她走来,手里端着一盆如手掌大小的花。
“阿英姐,这是许远少爷之前从成林带回来的,让我看着摆在南苑,可是......”栗子咬了咬嘴唇,好似不知要不要讲。
阿英笑了一下,她知道栗子生性胆小害羞,怕吓到她,便轻声道,“可是什么?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将它门摆在了许家门外,因为家里所有的景观都是大师设计好的,我不敢随便乱动,而许家门外却是需要更换一些,所以便都摆在了那里。”
阿英一愣,这不是很好么。
“不好的,阿英姐,因为我听保安处的王叔说孤独少爷是最不喜这种花的。他说他还记得十几年前,许远少爷将这种花种在了许家与孤独家共用的路边,孤独少爷全命人将它们拔了。所以......”
阿英一声轻笑,“所以你害怕这次孤独少爷再把它们全都拔了是么?”
栗子点头。
“那你是不用担心的,你难道没听王叔跟你讲孤独少爷将花拔了之后的事情么?”
栗子摇头,她不知道,王叔还未来得及讲,便被安伯叫去了,之后,她也没再去找王叔。
阿英想起那时,听到门外的花都被孤独拔掉了的小姐,一怒之下带着许远少爷和可可小姐杀到孤独家,把孤独少爷最爱的睡火莲全都搬到了许家,使得孤独少爷委实心疼得不行。
“现在孤独少爷再是不喜欢许远少爷选的花,也是不会再将它们拔了的,所以啊,栗子你不用担心。”
许诺言的房间是朝阳的落地窗,巨大的玻璃窗,映着外面的雨夜。一袭白裙的她坐在木榻上,斜倚栏杆,不知多久双眸渐渐微合。
天亮了,她看到九岁的自己穿着粉色的公主裙,母亲牵着她的手朝后花园走去,后花园的望月湖旁种满了她最爱的向日葵。
那日的阳光正好,她坐在秋千上,父亲领来三个孩子,一个有点叛逆不羁的小男孩远远站着,陪在那个懦懦的有点怕生的小女孩旁边。
另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左眼下有颗小小的痣,眉眼在阳光下更显明媚,他眉眼浅笑一步一步走近她,你好诺儿,我是许下。
直至许久她才知,那一眼初见,却让她朝他离开的方向追逐了许多年。
后来的她带着当初那个有点怕生的小女孩和那个叛逆不羁的男孩把南苑翻了个底朝天,偶尔闯了祸,便把锅甩给许下,三人躲得远远的。
那些过去的日子过得飞快,那个怕生的小姑娘早已不在怯懦,而那个叛逆不羁的少年依然当年。
一幕幕快速转过,定格在她最想忘记的一幕。
“阿音,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你嫁给我只是为了‘归原’。说来可笑,我控制得住这北城,却不能控制住爱你的心,这一生我不愿伤你,可也伤了你。”
一声虚弱之音响起,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痛。
“只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与孩子无关,她从未得到母亲的爱,而如今我这个父亲也无法陪她长大,护她安好了。我许晟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只求你别让她知道好吗?别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杀了她的父亲......”
五官线条明朗俊逸的男子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血染红了他爱穿的白衬衫。而一旁面容冷艳的女子则冷漠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对他所言并未回答。
对不起,再也护不了你......
一双清澈的眸此时渐渐黯淡,修长的指从胸口处拿开,任由血一点点从身体之中流出,双眸微合,没有挣扎,没有痛苦,神态安详。
十二岁的许诺言满心欢喜地来到书房,父亲说要带她去看看南城的日出。
大门紧锁,她偷偷地从窗外飞过去,想像往常一样给父亲一个惊喜交加。等她贴在窗外,朝里做鬼脸时,只看到鲜红的血流了满地,血泊之中的那人躺在地上再没有任何呼吸,而母亲则眼神冰冷的不像往常。
“你来了,去救他吧。”面容冷艳的女子看到她,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可怕的眼神宛如魔鬼。
从记忆起,她的母亲好似并未给过她任何的温柔,母亲很少在家,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成林,亦很少与她相处一起。最多的是父亲扮演着母亲的角色给她讲故事陪她入睡。准确的说母亲更像一位极少联系的远方亲戚,有着无法隔断的血缘关系却又极其陌生。
在她独自一人试着与母亲亲切,得到的只有她嫌弃厌恶的眼神时,她害怕了,害怕与她相处。
在父亲面前或在外人面前,她的母亲待她很好,她怎不知这只是一场在外人面前的表演。可哪怕是那样,她心里没有恨,父亲告诉她说他这辈子最为亏欠的女人便是她的母亲,所以他和她要迁就母亲所有的脾气。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她不愿相信,到底是什么样的亏欠只能用生命去赔偿?
“为什么?母亲!为什么!”许诺言撕喊着,可无论她怎么喊,母亲冰冷的眼神没有一点触动。
她可以不再奢望母亲的爱,她知道母亲厌恶她,如果可以让父亲活过来,她可以躲得远远的,甚至用她的生命来换,她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瘦弱的人哭着抱着父亲,可是她触摸不到他,而他们亦看不到她。
她最爱的母亲杀了她最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