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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丛林之战

猿群到处游荡,他们经常会来到那个被陆地环绕的小港湾,港湾附近就是那间门窗紧闭、寂静无声的小木屋。对于泰山,这座小木屋是一个永不枯竭的神秘与快乐的源泉。

每次来到这里,他总是从挂着帘子的窗口向屋里窥探,或者干脆爬上屋顶,从深不见底、黑洞洞的烟囱口往下张望,他想弄明白那结实的墙壁里到底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每次他总是失望而归。

凭着天真烂漫的想象,他觉得那木屋里一定住着一群非常聪明的动物,无法破门而入,他想要进入小木屋的渴望就越发强烈起来。

他常常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在屋顶和窗子前爬来爬去,希望能够找到办法,钻进屋子。但是,他从来没有留意到那扇木门,因为,在他看来,那扇门和周围的墙壁一样坚不可摧。

泰山遭遇老狮子莎波尔之后,猿群又一次游荡到小木屋附近。快要靠近小木的时候,泰山突然发现,从远处看,那扇门显然是和周围的墙壁分开的,它只不过是嵌在那堵墙上而已。他于是恍然大悟,也许这就是小木屋的入口,这么长时间它竟然躲过了他的眼睛。

每次造访小木屋的时候,泰山都是独立行动,这次也不例外,因为他的猿兄猿弟们对此毫无兴趣;十年来,这根会发出雷声的棍子的故事一直在猿群中流传,这个故事为这座废弃的白人住所增添了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气氛,他们因此也很少愿意靠近这间小木屋。

从来没有谁能够把泰山和这间小木屋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明白无误地讲述给他。猿类的语言非常匮乏,他们只能用极少的词汇描述一点点自己在小木屋里的所见所闻,至于那两个奇怪的人和他们屋子里的摆设,他们根本找不到词汇来准确地描述,因此,早在泰山长到能够明白事理之前,猿部落就把这个话题忘得一干二净了。

卡拉也只是含糊其辞、隐隐约约地对他说过,他的父亲是一只陌生的白猿,但是他并不知道,卡拉其实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那一天,他径直走向那扇木门,花了好几个小时仔细观察,耐心研究,不断地摆弄着木门上的铰链、把手和门闩。最后,他终于掌握了开门的机关,那扇门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吱吱嘎嘎地打开了。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也不敢走进去,直到最后,等到眼睛习惯了小屋里昏暗的光线,他才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屋子正中的地面上躺着一具骷髅,骷髅身上的皮肉早已消失殆尽,只有一些发霉的、腐烂的衣服碎片还附着在骷髅上面。床上也躺着一具类似的可怕的骷髅,只是个头比第一具略微小一点而已,旁边的一个小摇篮里躺着第三具骷髅,这是一个小婴儿的尸骨。

多年以前,在一个漫长的被死亡笼罩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惨不忍睹的悲剧,而这场悲剧留下的这堆尸骨却丝毫没有触动小泰山。野蛮的丛林生活早已使他习惯了坦然面对已经死去和垂死的动物;即使他知道自己正面对的是亲生父母的遗骸,他也不会太过伤感。

相反,他的注意力被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和别的东西深深地吸引住了。他逐一仔细地察看着这些东西——奇形怪状的工具和武器、书籍、纸张、衣服,——在丛林海岸潮湿空气长时间的侵袭下,屋子里残存的物件,已经为数不多了。

他又毫不费力地打开了屋里的箱子和橱柜,在这些柜子里,他发现了许多保存尚且完好的物品。

在这些物品中,他发现了一把锋利的猎刀,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手指在刀刃上划了划。忍着被刀划破的刺痛,他继续大胆试验,发现用这个新玩意儿锋利无比,它可以把桌椅板凳上的木头轻易地劈成碎片。

这个发现让他欣喜了好一阵子,但是,后来他还是玩腻了,于是,他又继续自己的搜寻工作。在一个放满书籍的橱柜里,他发现了一本绘有彩色图画的书——这是一本儿童用的插图字母表——

A的后面是弓箭手(表示A是单词Archer的第一个字母——译者注),他手持弓箭林中走。

B的后面是男孩儿(表示B是单词Boy的第一个字母——译者注)。

他的名字叫小乔。

这些色彩鲜艳的图画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那本书里面有许多和他面孔相似的“猿”,再往后翻,他发现在字母“M”下面,画着几只小猴子,很像他日常看见的,在原始森林里窜来窜去的小猴子(M是单Monkey的第一个字母)。但是,整本书里没有他自己部落成员的图画;他翻遍了整个画册,也没有发现一幅类似科尔查克、塔布拉特或是卡拉的画像。

起初,他想从书上摘下那些小图像,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那些东西都不是真的,也取不下来,尽管他并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更找不到任何单词来描绘它们。

对他来说,小船、火车、母牛、马这些动物的画像毫无意义可言,但是更让他困惑的则是写在彩色图画中间和下面的那些小字母——他觉得那一定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的小虫子,因为这些虫子中有许多都长着腿,不过他没有发现这些虫子的眼睛和嘴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字母表,而此时他已经十岁多了。

当然,以前他从未见过印刷字体,也没有与任何了解一丁点书面语言的动物谈过话,更没见过有什么生物读什么书。

这也难怪这个小男孩会站在一堆奇形怪状的字母前不知所措、胡乱猜想。

快翻到书本中间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的老对手——母狮子莎波尔,再继续翻下去,他还看见了卷曲的黑斯塔——一条蛇。

哦,这可太有趣,太神奇了!十年里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让他这么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他太专心致志了,没有注意到天色已晚,直到夜幕笼罩了他的身影,直到书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他恋恋不舍地把那本书放到书柜里,关上柜门,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个秘密,毁坏他的宝藏。在踏出小木屋,走进夜色笼罩的旷野之前,他按照发现门锁秘密前的老样子,锁上了那扇厚重的大门。但是在离开小屋之前,他又发现了那把自己扔在地板上的猎刀,他把刀拾起来带在身上,准备拿回去,让自己的伙伴们见识见识。

他离开小木屋,朝丛林深处走去,刚刚走出不到十几步远,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低矮的灌木丛中站了起来。起初,他以为是自己部落里的猿类,但是转念一想,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大猩猩波尔加尼。

那只大猩猩离他太近了,他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小泰山明白他必须勇敢地站起来,为生存而战斗;因为这些巨兽是他们部落的死敌,如果彼此遭遇,相互之间既不会向对手求饶,也不会放对手生路。

如果泰山真的是一只猿类部落的成年公猿,他会是这只大猩猩难以应付的对手;但是,他只不过是个年幼的英国男孩,尽管他身体健壮、肌肉发达,他绝对不可能对抗眼前这只冷酷的杀手。然而,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一个英勇善战的最优秀的种族的鲜血,而且在他短暂的人生旅途中,他一直和丛林中凶猛的野兽生活在一起,经历了极其严酷的锻炼。

与普通人类不同,他的心中没有恐惧。他那颗小小的心脏之所以加速跳动,只是因为这场惊险的打斗让他激动和兴奋。但凡有机会,他一定会逃之夭夭,因为常识告诉他,他不是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不过现在,理智又让他明白,逃跑显然不大可能,于是,他便勇敢地向大猩猩迎了上去,没有一丝惊谎,没有半点儿颤抖。

实际上,那个大猩猩还没扑过来,他就中途迎了上去,他紧握着拳头猛击巨兽庞大的身躯,然而,正如苍蝇攻大象,蚂蚁撼大树,他的努力全然无用。但是,他的一只手里依然握着那把从父亲的小木屋里找到的猎刀,当那头巨兽又咬又打地向他扑过来的时候,这个男孩儿竟然意外地把刀尖刺向了那个毛乎乎的胸膛。猎刀深深地扎进了黑猩猩的身体,那只巨兽因疼痛和愤怒而尖叫起来。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这男孩儿学会了使用这个无比锋利、闪闪发光的“玩具”,因此,当那只痛苦异常、张牙舞爪的野兽把他扑倒在地的时候,他不停地把刀刺进大猩猩的胸膛,而且一直深及刀柄。

那只大猩猩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办法与泰山搏斗,他张开大手,挥舞着手臂,猛烈地击打着男孩儿,还用有力的獠牙撕咬着男孩的咽喉和胸膛。

顷刻间,他们在地上翻滚着,厮打着,展开了一场恶战。渐渐的,那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挥舞锋利刀刃的手臂越来越没有力气了,接着,那个小小的身躯抽搐了一下,慢慢地僵直不动了。泰山,年幼的格里斯多克勋爵躺倒在覆盖着枯枝败叶的丛林大地上,失去了知觉。

在离出事地点一英里远的丛林中,猿群部落听见了大猩猩令人毛骨悚然的挑战声。按照惯例,每当有危险袭来的时候,科尔查克会把他的“臣民们”召集到一起,一方面是为了能够互相保护,对抗共同的敌人,因为这只大猩猩可能会是一群大猩猩中的一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清点一下,看看部落成员是否都安然无恙。

清点结果表明,泰山丢了,塔布拉特坚决反对派兵救援。科尔查克本人对这个古怪的小流浪儿也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他采纳了塔布拉特的建议,耸了耸肩,转过身去,回到他那堆树叶铺成的床上去了。

然而,卡拉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事实上,还没等大家最终确定泰山是否不在部落,她就已经飞身离去,穿过纵横交错的树枝藤蔓,循着清晰可闻的大猩猩的吼叫声,冲向出事地点。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初升的月亮把朦胧的光线投射在丛林稠密的树叶之间,留下班班驳驳、千奇百怪的暗影。

明亮的月光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大地上,但是对于丛林里的大部分生物而言,月光给深邃莫测的丛林平添了许多阴森恐怖的气氛。

卡拉就像一个巨大的幽灵,她无声无息地从一棵树摇荡到另一棵树上;她一会儿沿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敏捷地奔跑,一会儿又踩着另一根树枝的顶端腾空跃起,然后紧紧地抓住前面的一棵树,她飞速地向那个悲剧的发生地冲了过去,丰富的丛林生活经验告诉她,悲剧就发生在离她不远的某个地方。

大猩猩的吼叫声表明,他正在和荒野丛林里的另一个居民作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突然,大猩猩的吼叫声戛然而止,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整个丛林。

卡拉困惑不已地向前行进着,因为波尔加尼的最后几声吼叫显然是临死前的痛苦挣扎声,但是,那吼声归于沉寂之后,她的耳畔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别的动物的叫声,因此,她无法辨别和大猩猩抗衡的对手到底是哪种动物。

卡拉心里明白,凭着她身单力薄的小泰山,打死一只巨大的雄性大猩猩是不大可能的,因此,当她逐渐接近那个传来搏斗声的地方时,她变得格外谨小慎微,最后,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攀爬到离地面最近的树枝上,急切地向月影斑驳的、光线黑暗的丛林里张望着,寻找两位格斗者的踪影。

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两位格斗者,在银色的月光下,在一块小小的空地上,躺着她的小泰山——他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躺在他身旁的,是一只巨大的雄性大猩猩,他已经死得硬邦邦了。

卡拉低声惊叫着,飞速向泰山扑了过去,把这个可怜的、血肉模糊的身躯抱到胸前,倾听他的心跳,看他是否还活着。隐隐约约地,她听到了——那颗小小的心脏仍旧在微弱地跳动着。

她怀着无限的柔情,穿过漆黑的丛林把他带回部落的聚居地,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坐在他的身边,细心地守护着他,给他送来食物和水,为他驱赶那些爬在他那怕人的伤口上的苍蝇和昆虫。

这位可怜的猿妈妈对于医学和外科手术一无所知。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为他舔舔伤口,这样他的伤口就可以一直保持干净,不受感染,这种信其自然的自然治疗方法很快就见效了。

起初,泰山什么也不能吃,他翻过来,滚过去,神志不清,高烧不退。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水,卡拉于是就用她唯一的取水工具——嘴,从小溪里一口一口地衔来水喂给他喝。

这个被不幸的命运抛到卡拉手里的流浪孤儿,得到了世间最可贵的母爱的呵护;这个可怜的、未经驯化的野兽身上体现出来的无私奉献与自我牺牲精神,丝毫不比人类母亲的美德逊色。

高烧终于退了,小泰山的伤口开始愈合结痂。尽管此时的他通身疼痛难忍,但是他一直双唇紧闭,毫无怨言。

他的胸口有一片伤势很重,连肋骨都露了出来,有三根肋条被大猩猩强大的手掌击断了。一只胳膊几乎被大猩猩的獠牙咬断了,脖子上有一大块肉被撕了下来,颈静脉赤裸裸地露在外面,这条血管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大猩猩的利爪!

生活在一群不以苦乐为意的野兽中,他早已学会了默默地忍受痛苦与折磨;他宁愿远远躲开别的猿,独自爬进高高的草丛中,蜷缩着身子孤零零地躺着,也不愿意让他们看见自己那副痛苦不堪的可怜相。

他只愿意和卡拉单独呆在一起,但是,由于他的伤势已经明显好转,卡拉每次外出找食物的时间就长了一些;这个充满无私母爱和献身精神的动物,在泰山生命垂危、神志不清的日子里,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结果自己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不成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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