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太太被关进祠堂，已经过了三日。
方月影坐在小花园里发着呆，海棠花开得盛，风一吹便抖落几片下来。昨晚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很不好，今儿老想打瞌睡。环儿刚泡上一壶好普洱，清香四溢。这三日来，陈老爷安排的开销倒是大方，吃食用行，都挑最好，环儿喜上眉梢，心想老爷终于心疼这个女儿。但这反而让方月影心里不安。
药铺的事是陈烨自尽前遗书里提到的，她早已知道大太太的所作所为多年，但并没揭穿，方月影哪里知道去找什么店契，借机发挥而已。
事情并未按自己所想的发展，首先，孙掌柜被拉去打板子的时候，她还没理清楚其他的嫁妆在哪，来不及提，陈老爷立马给打死了。证据其实未算确凿便罚了，并且罚大夫人在祠堂禁足，这样的惩罚说实在的太轻了。这场戏好像匆匆忙忙地开始，又马马虎虎地结束。
三太太也是干了坏事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方月影本想一锅端了，但是两个太太一起似乎扳不倒，没有足够的证据，只好顺着三太太的心思先端了大太太。
再者，陈老爷对这事态度很是奇怪，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反而像被戳穿的愤怒。说不定，这事情陈老爷也有份，所以她不敢过于追究，生怕把他惹恼了。本想好好给环儿讨个公道，却给落下了。
“哇，感觉自己好像跳到什么宅斗剧里了。”
方月影灌了一口普洱茶，缓了一口气，嘟囔着说。
“小姐你说什么呢？”
环儿倒了一小茶壶，持着木夹子挑着滤出来的茶叶，不解地问。
“我总觉得…爹最近这么献殷勤，很反常。”
“小姐，老爷疼你是好事，想来是经过这事啊，想起二太太来了，连梁家那婚事都不提了。”
“说到嫁妆才想起我娘，这不是更反常么？”
环儿愣了一下，随即又拍了拍脑袋。
“小姐呀小姐，你可别胡思乱想了，把我都绕晕了。你可是老爷的亲骨肉，疼你是应该的。何况，这次你这么聪明，老爷一定更看重你了。”
陈烨必定是聪明的，才会把大太太的把柄抓这么久。但是她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肯出头？嫁妆的事陈老爷一直没给说法，**也不提。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今儿似乎特别安静。
晚上。
方月影躺床上看着陈烨写过的书信和那封遗书，环儿在床脚处点了一圈蚊香柱，加之桌上摆放的香炉，药草味和檀香味熏得她头昏脑胀的。
“小姐，那些信要不烧了吧，你伤心时的那些糊涂话，多吓人啊，怪不吉利的。”
“你把那蚊香灭了，那个才吓人呢，熏的我是一个头两个大。”
环儿坐在桌边，拿着针线补着她今儿在花丛被刮破的纱裙边，抬眼望了一眼那蚊香柱。
“现今一到晚上，蚊虫便多起来，咬得可狠，不点要添痒的。”
“环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忠心？”
方月影倚在床头，翻到陈烨写的那封遗书，见环儿低头安安静静地缝着针，清秀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便随口问道。
她持着针的手顿在空中，不一会儿又拿针磨了磨发髻，缝了两针，打了结，拿起桌上的剪子剪掉了线。
“小姐，环儿的命是夫人捡回来的…那年冬天若不是我娘拦下了夫人的马车，若不是夫人停了下来，我早就给风寒折磨死了，哪还能坐在这呢…小姐，你别再干糊涂事了…都是贱命，何必多给自己添不快呢。”
方月影愣了一下，低下头闷闷头嗯了声，揣摩着手里那张遗书，却望见一句话：是生我者，且亦是杀生我者，何悲。意思是，生我的而且也是杀我的人？难道陈烨不是自杀，而是被杀的？二太太已经死了，生我的指的是陈老爷？
“环儿。我真是自尽的吗？”
“小姐…你又糊涂了…”
环儿的声音空灵得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对了，如果不是自尽，怎么会写遗书呢。杀生我者，杀了生我的人？陈烨的娘…陈烨的娘是陈老爷杀的？方月影忽然觉得头昏沉沉起来。
“环儿，你把香炉灭了，我头好晕。”
偏头痛发作般，脑袋左后方一闪一闪地疼，眼神也飘忽起来。她努力回过神看向环儿，却见环儿直直地站在桌边，披头散发，凄凄地笑着，不知何时换上了昨天穿的粉纱裙，额头的位置染了一大片血迹。
“环儿？”
方月影一惊，心“扑通扑通”跳着，昏昏沉沉地动着身子想爬起来。
“安安静静地睡去多好…等明日，便不痛了…”
环儿一步步地朝床迈过来，凄惨惨的，也不知是哭是笑，原本清秀的脸像蜡一样死白，通红的眼睛竟流下了血泪。方月影喘着粗气，恐惧顶到了喉咙，拼命往后退，却使不上力，手里的遗书被揉皱后掉落在地上，只躺在远处摇摇晃晃，眼前慢慢漆黑一片…在昏死过去前一刹，她看见环儿的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丫鬟。
“小姐…小姐…”
黑暗中，一个幽幽的哭诉声来来回回重复着…方月影终于回想起来昨晚为什么睡得不好。在梦里，天黑压压的，在一个荒芜的废墟地，她看见自己穿着里衣站在河边，赤脚踩在泥地上，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她白皙的脚掌上窜来窜去，但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环儿站在不远的一座断桥上，流着眼泪对她笑，额头上的有个触目惊心的窟窿，露出血肉，往下淌着血。
“环儿…”
也许是陈烨身体的本能记忆，这么惊悚的画面，她的鼻子竟不禁发酸，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方月影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环儿…你是不是…死了？”
环儿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抬起头哀哀地哭道。
“小姐…小姐…环儿护不了小姐了…”
“从什么时候……”
方月影颤抖着声音，她想走到桥上去，脚底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小姐自尽的那天，吊着麻绳在梁上晃啊…晃啊…脸青的像个死人一样。环儿哭着叫人来，抱着小姐的腿却怎么也抱不动…等他们把你放下来，你已经没气了…”
“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小姐就是摇不醒…大家都说小姐死了，没救了…环儿看着小姐，安安静静地躺在凉地上，四周的人，一个个的，怕的怕，嫌弃的嫌弃，就是没有一个，替小姐难过。我又看着小姐上吊的那根梁，似乎在对我说，来啊…来…小姐在地府独自一人该怎么办，下了油锅怎么办，快啊…一起吧…”
环儿凄笑着抚了抚额头上的窟窿，心也着实够狠，只撞一下便头破血流，当场命丧黄泉。
“傻姑娘…”
方月影的眼泪一涌而出，自己来这第一个信任的人，竟是为主殉葬的鬼魂。
“小姐，这诺大的府邸，住的都是吃人的妖怪啊…他们害死了夫人，还要叫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那阴差已经将我找着了，天一亮便要将我拖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