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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世界这么大,还是遇见了他

暗恋是压抑,是难受,更是期待,期待着有一天把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说出口,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夏日午后的阳光煞是炽烈,透过窗户洒进来,映在顾念脸上。她微微眯起眼,侧身将蛋糕糊倒入三角形的模具里,倒到一半时,打了个响嗝。她从旁边拿了瓶蓝莓酱,拧开瓶盖把蓝莓酱均匀地涂抹在蛋糕糊上,再把剩余的蛋糕糊倒在蓝莓酱上,用刮刀抹平。

她正想倒水果凝胶时,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响嗝。

站在她右手边正在做面包的梁师傅终于忍不住说她:“小念,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打了不止五十个嗝了吧?”

顾念倒入水果凝胶,再在上面摆放了三颗蓝莓,她那张有点婴儿肥的脸这才耷拉下来,“梁师傅,你有药吗?”

梁师傅无奈摆手,“药没有,但有治疗打嗝的秘方。”

顾念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用“久旱逢甘霖”般的眼神看着梁师傅。

梁师傅边说边给她示范,“深呼吸,憋住,弯腰,慢慢呼气,重复十几次。”

顾念照做,深呼吸,憋住,可是,有哪里不对……她的胃好像更疼了。她愁眉苦脸地看着梁师傅,“梁师傅,再做下去,恐怕下午你就见不到我了。”

梁师傅万分疑惑,“怎么了,憋一次就不行了?”

“胃更不舒服了。”顾念把蓝莓芝士蛋糕放进冰箱,“早知道中午就不吃麻辣香锅了。”

来取面包的茉莉恰巧听见了顾念的这番话,她凑上前说:“小念,你很可能得了胃病,快去医院检查检查。”

顾念扭头看茉莉,“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跟你的情况差不多。”茉莉看了看腕表,随后抬头看顾念,眼中似乎要迸射出一百瓦的光,兴奋地说,“今天周二,正好是叶敬安叶医生坐诊,我之前挂过他的号,他的医术很高明,而且……本人还很帅哦!”

顾念愣了下,叶敬安?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在脑中细细搜寻片刻,想起三个月前在阿拉善旅游时,遇到一个叫叶敬安的,也是医生,难道是同一个人?会不会这么巧?

顾念请了半天假,来到市第一医院,挂了消化内科的专家号。

她走到二诊室,发现门前已排了长长的队。

顾念走到队尾问一个看似二十岁,烫着梨花烫的女孩:“请问是在这儿排队等叶医生问诊吗?”

梨花烫女孩停下跟身边短发女孩的聊天,转过去回答顾念:“是的。”随后又转过头去进入聊天模式,她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顾念的耳中。

短发女孩说:“上次你不刚来医院看胃病,这次怎么又犯了?”

“其实……”梨花烫女孩放低声音,“胃好好的。”

短发女孩顿时蒙了,隔了一会儿戳着梨花烫女孩的脑袋说:“我看你是这儿进水了吧?没病还让我陪你来,简直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看高富帅医生怎么会浪费时间。”梨花烫女孩娇羞地一低头。

短发女孩像想起什么,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叶教授吧,说是帅得惊为天人。”

“我拉你过来,是想让你大饱眼福。”

短发女孩瞪了梨花烫女孩一眼,“这次饶了你,下次再装病让我陪你来医院,看我怎么治你。”

“好啦好啦。”梨花烫女孩撒娇般地拉了拉短发女孩的手臂,“我跟你说哦,叶教授不仅长得好看,医术也高明。我有胃病好些年了,看过不少医生,也吃过很多药,都不见好,后来无意间挂了个叶教授的号,吃了他开的药,胃病才痊愈的。”

顾念边听边朝诊室的方向看去,门关着,只有病人出入时,才能看到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她踮着脚使劲往里看,到了第三次才终于看清这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的样子:身材瘦削高挑,长脸,小眼睛,脸上有些坑坑洼洼,像被陨石砸下的月球表面。

这……就是她们口中帅得惊为天人的叶教授?

顾念不禁扑哧笑出声来,这些女孩的审美有待提高啊。

这个叶教授的样貌很普通,甚至那个小眼睛,还给他添了点猥琐。

看来是她多想了,世界这么大,怎么会再遇见他。

排在顾念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顾念正拿着手机看甜品做法,忽然听到有人喊:“下一个。”她一抬头,才发现已经排到她了,喊她的正是长脸小眼睛的“叶敬安”。

顾念走进去,朝着“叶敬安”说:“叶医生……”想继续说时,不由得“嗝”了一声,还想开口却被面前的人打断:“我不是叶医生,是实习生,这位才是。”说着,长脸小眼睛的男人朝左边指了一下。

顾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叶敬安背对着她,正弯腰在水池边洗手。

是他吗?

在他转过头时,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时间被放缓拉长。他那轮廓清晰的俊朗脸庞、浓黑的眉、深邃似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都仿佛被定格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顾念怔在原地,她怎会想到居然能再次遇见他!

叶敬安见到顾念时,愣了一秒,“是你?”

顾念面带笑容,“你记得我?”

“嗯。”

顾念看到他的白大褂上挂着一个名牌:消化内科副主任医师叶敬安。

穿着白大褂的他,比上次她见到时更为沉稳,气质卓然,身上散发出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和冷静。

叶敬安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凑近顾念,小声问:“怎么,你不能预知你的未来?”

“这不属于医生要问的范畴。”

叶敬安扬唇冷笑,径自往桌子的方向走,却看到顾念朝病床走去,然后躺了下来。

叶敬安顿时冷下脸来,对顾念说:“谁让你躺那儿了?”

顾念一惊,朝叶敬安投去疑问的眼神。

顾念之前去医院看胃病时,医生总会让她躺在病床上,摁她的肚子来确定病情,难道这次不一样吗?

旁边的实习生适时提醒顾念:“叶教授的意思是你不用躺着,坐着诊治就行。”

顾念面露窘意,快速跳下床。

顾念在叶敬安的对面坐下,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如同在看一座活冰山。

总归是见过面的,怎么见她跟见了陌生人一样?或者,他本来就不苟言笑?

叶敬安面无表情道:“病历本给我。”

顾念把病历本递给他,垂眸间看清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灯下泛着白色的光。

叶敬安一边翻开病历本,一边公式化地问顾念:“这几天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

顾念回答:“吃了几天的麻辣香锅。从前天开始打嗝,但一天就打几个,今天打嗝的次数很多,还胃疼、呕吐。”

叶敬安在病历本上写上了日期,字迹工整。

在顾念的记忆里,接触过的医生写的字都龙飞凤舞的,就算仔仔细细地看上几遍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更不可思议的是,叶敬安用的竟是钢笔,笔身主体颜色是黑色,搭配18K金,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金色笔尖的上方刻有品牌logo和独一无二的编号。

顾念认识这个logo,她的竹马秦烨曾有过这个品牌的钢笔,可惜被她弄丢了。至今她还记得秦烨非常正经又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你知不知道,这支钢笔能买你好几年穿的衣服?”

那时,顾念为了还债,节衣缩食了一年才攒下钱,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还给秦烨。

叶敬安放下钢笔,把白色手枕推到顾念的面前,“伸左手。”他的声音低沉,极富磁性,带有一丝勾人心魄的魅力。

顾念依言伸出左手。

下一秒,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腕处,力道恰到好处。他命令道:“放松。”

在叶敬安没给顾念号脉前,她一点都不紧张,却不料当他那双带有消毒水味道的手伸向自己时,她骤然紧张,心控制不住地扑腾扑腾跳了起来,还不合时宜地打起了嗝。

这让她想起上次他为她缠纱布的一幕,脸不禁微微泛红。

顾念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偏过头去不再看叶敬安,在心里自我安慰:“就当被我家的毛毛摸了。”毛毛是顾念家里养的一只棕色的泰迪犬。

顾念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慢得像缓缓拉开的幕布。他号脉大概才号了一分钟,她却觉得过了好久。

终于,叶敬安的手从她的手腕上移开。可是,顾念还没来得及换口气,便听见他说:“伸右手。”

顾念伸出右手后,看向他的桌子,才赫然发现他桌上的东西很少——一个文件夹,一个笔筒,摆放得很整齐。继而,她稍稍抬眸,入眼的便是这位面色冷峻的叶教授,他微微侧着头,视线似乎落在她的手腕处。

他侧脸轮廓更凸显出精致的五官,窗外射进一缕阳光,照耀在他脸上,衬得他光彩夺目。顾念想起了站在舞台中央的明星,四周黑暗一片,唯有舞台上光芒万丈,照得明星耀眼璀璨。叶教授就是那种站在舞台上,即使不说话,也会让人觉得闪着光的人。

叶敬安的身体往前倾了些,朝顾念说:“伸舌头。”

顾念依言照做,却看见对方露出不满的表情,说:“伸长些。”

为了避免他再有什么不满,原本坐得靠后的顾念干脆朝他的方向移了一大截。他们的距离已是很近,从她现在的视线看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有部分映入他幽黑的瞳仁里。

他专注地看她的舌苔,看完后,语气微冷地说:“过来。”

顾念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旁边的实习生对她说:“叶医生让你站到他面前。”

顾念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T恤,上面印着一只大大的Kitty猫的头像。

她不知道叶敬安下一个举动是什么,直到他把手摁在她胃部。刚开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轻轻地摁,“疼吗?”

“不疼。”顾念低头看,Kitty猫的脸朝下斜了一点。

叶敬安的手往下移了点,“疼吗?”

“有点。”Kitty猫的脸又朝下斜了一点,原本圆嘟嘟的脸颊终于露出些尖下巴。Kitty猫啊,你瘦身后萌得不太明显呀。

叶敬安的手再往下移了点,“疼吗?”

“疼。”顾念的声音瞬间拔高,看到Kitty猫的下巴变得更加尖时,脑中迸出这样的念头:Kitty猫啊,虽然现在都流行瓜子脸,但你要是瓜子脸,卖Kitty猫周边产品的都要关门大吉了。

想到这儿,顾念一时忘记了疼,兀自笑起来。

顾念的笑还没完全绽放就被叶敬安扼制在摇篮里,他加重力道去摁,“疼不疼?”

顾念的胃立刻翻江倒海,疼得她快叫出来,但她生生忍了回去,瞪着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睛,说:“很疼。叶医生,请手下留情。”

这时,她才深刻地体会到,做一个瘦子太悲催了,被人随意“蹂躏”都没有保护层。

叶医生沉着脸,严厉道:“疼?疼还笑?”

“……”顾念感受到了叶医生深深的恶意。

叶敬安一边在病历本上写着工整又帅气的行楷,一边说:“过度吃辛辣食物,刺激了胃黏膜,导致脾胃湿热、慢性胃病急性发作。”

有一个声音在顾念的心中哀号:“以后不能吃麻辣香锅了吗?”

叶敬安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一般,告诉她注意事项:“饮食要以清淡为主,禁吃油炸、腌制、生冷、刺激性食物。不宜暴饮暴食,需规律饮食、定时定量、细嚼慢咽,补充维生素 C。”

顾念腹诽:这是要跟她心爱的麻辣香锅say goodbye了。

叶敬安开了药方,推到顾念面前,“你拿着这个单子去收费窗口缴费,然后明天下午五点前过来取药。”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每天午饭、晚饭前两个小时,放在微波炉加热或者用温水泡后再喝。”

喝?顾念脑中第一个闪现的画面就是熬出来的中药,味道浓烈,入口苦涩,难以下咽。一想到这儿,她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继续问:“喝完胃病就能好吗?”

“这要看你了。”

“看我什么?”顾念不解,是他开的药方,疗效如何,他最清楚,但为什么要这样说?

“乖不乖。”

“乖不乖?”顾念微微睁大眼,她跟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何谈乖不乖?说得好像她是他亲密的人一样。她想了下,做出一副小学生面对老师的乖乖模样,“我当然会乖乖吃药。”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叶敬安往前探身,压低声音:“上次我问你的问题,现在告诉我答案。”

“问题?”顾念先是一脸迷惑,想了会儿才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啊,如果我不说呢?”

原来他是想知道他的未来是什么,上次她给的答案是:秘密。

“你的病什么时候痊愈就不好说了。”

“你……”顾念一时气结,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医生,不过心里随即冒出一个声音:也许他只是故意吓唬她,怎会以此相要挟?

顾念瞪着他,没好气地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说吧。”

顾念一仰头,“早晚都会知道。”

叶敬安态度有些强硬,眼睛直直地看着顾念,“不行,就现在。”

“你真的想知道?”

“嗯。”

“当你知道你的生命什么时候终结,你不会害怕吗?”

“不。”叶敬安非但不害怕,反倒颇感兴趣地看她。

“好,我告诉你。”

顾念回到住处,看到餐桌上摆了一道她爱吃的糖醋排骨,热气腾腾,色香俱全。她弯下腰闻到溢出来的香气,这时大学同学兼好友赵一莫从厨房走了出来,摆上一道鸡汁煮干丝。

顾念搂住她的脖颈,夸道:“一莫同学,你真是田螺姑娘,我要是个男人,一定会娶你。”

“你要是个男人,我还不嫁给你呢。”赵一莫一脸嫌弃地看着面前这个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不足九十斤的姑娘,“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安全感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给自己的。”顾念把赵一莫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还给她。

“是是。”赵一莫无心说此话题,目光转向桌上的菜,颇有些担心地说,“不知道这一次做的会不会成为牺牲品。”

“揭秘真假田螺姑娘的时刻到咯。”顾念正想拿筷子去夹排骨,赵一莫想到了什么,急忙制止她,“下午去医院看病的人,只能喝白粥。”说着,她起身去厨房给顾念盛来一碗粥。

顾念看着桌上诱人的饭菜,心仿佛在滴血。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莫过于有一盘糖醋排骨放在你的面前,你格外珍惜,恨不得全部消灭,可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赵一莫是顾念见过的家里最有钱、最贤惠、最体贴的姑娘。她家经商,开的“江南苑”餐厅遍布全国,经营得风生水起。她是千金小姐,却没有千金小姐的娇气,反而很好相处。

不到半个月,顾念就要上大四,课程少,她便找了一份实习的工作。顾念本想继续住在学校的寝室,但赵一莫考虑到寝室离顾念所在的西饼店远,就让她搬到自己住的别墅里。

顾念吃完饭跟赵一莫讲起下午在医院遇到高冷医生的事。

赵一莫听完一点也不吃惊,说:“现在的医生是不是都这样?我表哥工作时比你说的这位医生更高冷。对了,你下次胃病发作的话告诉我,我推荐你去我表哥那儿。”

顾念立马拒绝,“不去。”

赵一莫循循善诱,“虽然他老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他的医术很高明。”

顾念坚守阵地,“我可不想对着一张冰山脸。”

赵一莫动之以情,“反正都是对着冰山脸,还不如对着我表哥的。”

顾念不为所动,“有区别吗?”

赵一莫晓之以理,“我表哥虽然高冷,但很养眼。”

顾念嗤之以鼻,“养眼的高冷帅哥,说不定是腹黑医生。”她想到叶敬安按压她胃部时的画面就有点心有余悸。

赵一莫无力“抗敌”,放弃游说,“当然,我不希望你再去医院。”她从茶几上拿过手机,猛然对顾念说:“对了,你的手机又成摆设了?”

“有人给我打电话了?”顾念掏出手机,发现有三通未接来电,都是秦烨的。

“嗯,秦烨没找到你,就打家里座机,我接到了。”

“他找我有什么事?”

“约你周六吃饭,地点在你们第一次约会的饭馆。”赵一莫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嘴,看向顾念,“他想跟你旧情复燃?”

顾念放下手机,“想复燃早就复燃了,还要等到今天?”

“别急,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如果想要和你在一起,早晚都会告白。”赵一莫停顿了下,继续说,“如果他不告白,说明两点,他不敢,或者,他不爱。”

顾念有点想不通,这个经常口出金句的姑娘,爱情世界为何却一片空白?

第二天,顾念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取药,走进医院,发现来往的人比昨天要少,正好奇间,看了眼旁边两位走得匆忙的护士,便尾随其后。

一个短发护士问:“发生什么事了?”

扎着丸子头的护士说:“不知道,我看见围了好多人。”

顾念想着要不要也去看一看,转而一想,她来医院是取药的,又不是看热闹的,继而朝药房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药房,耳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议论声,她朝着声源地看过去,不远处乌压压的一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不由得走过去,走到人群那儿,看到拉起的警戒线,救护人员正在紧急地放救护垫。

顾念一抬头,看见最顶楼的边缘处站着一个长发女人,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男人,由于离得远,她只能看见被阳光笼罩着的两个小小的剪影。

顾念又抬了抬头,目测这栋楼有二十几层,如果从上面坠落,铁定没命。

顾念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顶楼,跑到露台时,已是气喘吁吁,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顾不上擦掉,想走上前,却被旁边的救护人员拦住。她不慌不忙地跟救护人员说:“这个女人要跳楼吧?”

救护人员盘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不认识她,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到她。”

救护人员一听就乐了,似乎在听笑话,连忙挥手赶人,“赶紧走,别影响救人。”

“你确定那个男人可以救她吗?”顾念振振有词地问他。

“这……应该可以。”见他说话模棱两可、吞吞吐吐的样子,顾念紧接着说:“如果你不确定,就先让我待在这儿,以备不时之需。”

“你是做什么的?律师,还是心理医生?”

顾念不想再跟他磨叽,撒谎道:“心理医生。”

结果对方要看她的相关证件,顾念只好接着撒谎道:“忘带了。”

救护人员好像想通了,没赶她走,也没让她留下,大抵算是默认她留下。

顾念往前走了几步,看向站在露台边上的两个人,几米的距离,她终于看清站在露台边的两个人,要跳楼的女人她不认识,但站在她旁边的男人正是昨天帮她看病的叶敬安。

叶敬安面对顾念的方向站着,说的话清晰地传到顾念的耳朵里。

他依然是昨天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但跟跳楼女人说话的语气要比昨天跟顾念说时软了些许,“郭静怡,你现在是肝硬化中期,可以采用中医辨证施治,针对性地降解清除已经形成或者正在形成的纤维组织,使肝纤维化、肝硬化逆转,坏死组织恢复。”

郭静怡的长发随风飞舞,说话时声音颤颤的,但音量却高过叶敬安的,“这种方法一定能治好吗?”

叶敬安比给顾念看病时,多了十分的耐心,继续跟女人说:“平时要注意饮食,调整饮食结构,以保证饮食合理及营养充足,以利于肝细胞功能的恢复,病情好转。”

郭静怡一脸哀愁,“有用吗?我治疗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还没好?”

“合理饮食,再结合治疗,你的病能治好。同时,还要保持心情舒畅,避免过劳过累,或情志伤肝,加重肝脏损伤。”

郭静怡干笑了两声,摇头说:“别骗我了,我知道没用。”说完,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露台的最边缘。

“静怡,叶教授都说了,你的病可以治,快过来,好不好?”

顾念朝说话的人看过去,他往前走了两步,长得瘦瘦高高,皮肤呈古铜色,像是长期被太阳晒后的颜色,清朗的面容上带着憔悴,看郭静怡时的神情既担忧又充满温柔。

郭静怡看向这个男的,乞求道:“高远,你放过我吧。我说了,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你爱不爱我没关系。”高远哀伤地说,“我只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顾念之前看过新闻,有女人因为情人出轨而跳楼的,可眼前呢,高远明明爱着郭静怡,她的病也有治愈的可能,她却要寻死,这让她很不解。

顾念朝叶敬安所在的方向迈出几步,看着郭静怡,“静怡,你先冷静冷静。”

郭静怡见来者是陌生人,更添不安,双腿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却强自镇定,对顾念说:“你是谁,我的事不要你管。”

叶敬安注意到了顾念,一转头,神色冷冽,语带斥责:“你来干什么?赶紧走。”

“我有办法让她不跳楼。”顾念看着他那双动人的黑眸,加快语速。

叶敬安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什么办法?”

顾念迟疑了几秒,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能不能带我到她身边?”

“你能阻止她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念心中没底,不过她想试一试,哪怕有一线的机会,她也不想放弃。

“她就在你的眼前,自己过去。”

顾念做完内心挣扎,终是示弱,面上露出怯意,“我恐高。”

叶敬安立时了然,随即牵起她的左手,发现她的手心已沁满了汗。

顾念每往前走一步,心就跳得更厉害些。目光定定地看着郭静怡,她的双手越攥越紧,左手捏痛了叶敬安,右手的指尖掐到肉,她似乎浑然不觉。

而被捏痛的叶敬安忍着疼,没有责怪她一句,握紧她的手,迈着小步,一步一步地带着她走向郭静怡。

顾念感觉自己的腿好像失去了知觉,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如同踩在棉花上。她的心猛烈跳动着,几乎提到嗓子眼。

这时,她听见左手边的人坚定地说:“有我在,不要怕。”

顾念不知道是他的声音有魔力,还是他说的话具有鼓舞人心的力量,总之,让她的心头一暖。她抬头仰视着这个比自己足足高一头的男人,迎上了他投过来的视线,依然是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眸,看不透眼中的意味,却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顾念深深地吸了口气,在离郭静怡一米多的地方停住。她感觉到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松开,松开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像落水后失去了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在水中渐渐下沉,无助感将她包围。但她比谁都要清楚,此刻她不能怯懦,不能退缩。

人活着不就是这样,总会遇到让自己害怕的事,你以为前方会是深渊,可你跨出一步,会发现根本死不了人。所谓勇敢,就是做自己害怕的事。

顾念往前走了一小步,步子有些趔趄,她不敢看远处,只看向郭静怡。

郭静怡见她要走过来,情绪激动地抬起手,“走开。”

顾念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冷静一下,好吗?我非常能体会你现在的感受。”

“你能体会?”郭静怡质疑她,“你又不是我,怎么能体会?”

顾念不与她争辩,心平气和地跟她说:“十五岁前,我过着跟别的孩子一样的生活。可是,从十五岁之后,我的人生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不再是同学眼中的乖乖女,而是奇怪的女孩,他们给我起了很多外号,‘怪胎’‘神经病’‘妖怪’‘疯子’,这些是他们叫我叫得最多的。”

“你想想,十五岁的小女孩都希望身边有一群陪她玩陪她乐的小伙伴,我也不例外,但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甚至还有人经常搞一些恶作剧——把胶水倒在我的凳子上,在我的语文书上写满了各种难听的话,他们玩扔沙包的时候故意扔到我身上……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

郭静怡打断她:“跟我说这些有用吗?”

顾念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朝她莞尔一笑,语气温和:“听我说完,好不好?”

郭静怡没有应答,顾念便继续说:“我本来是很乐观、很开朗的女孩,很快我变了,变得沉闷,变得不敢说话,变得不合群。那时候对我来说,上学就像押着我进刑场一样,每去一次学校,都是经历一场漫长的酷刑。”

“我觉得活着好痛苦,然后我想到了死,也许死可以结束一切,那样我就不用再面对那些让我困扰的人和事。我买了一瓶农药,藏了整整一周,到最后我都没喝。为什么?因为比起死,那些嘲笑我、欺负我的同学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拿着农药瓶时,我才发现自己眷恋着这个世界。人总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现在的你,应该和那时候的我一样,非常痛苦,非常难过,也以为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一了百了,永无烦恼。不过,你比我更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对吗?”

郭静怡愣了愣,随后才轻轻地摇头。她再不想承认,但她的心骗不了自己,面前这个女孩说的话戳中了她的心。

“你有没有想过,好好地活着,才不会辜负爱你的人。”

郭静怡不停地摇头,“你明白什么!”

顾念趁她不注意,悄悄地往前迈了一步,“刚才叶教授跟你说了,你的病能治好,你要相信自己,相信叶教授,配合治疗,一定能治好。这不是什么信念,是你可以对抗疾病最好的方式。在有办法治疗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向疾病妥协?”

郭静怡指着她,呵斥道:“你走开,我不想听你说话。”

叶敬安见郭静怡如此不配合,过来想拉顾念离开,“还是我来,我比你了解她。”

顾念小声对他说:“给我两分钟。”

顾念转身示意高远过来,先看着高远的眼睛一会儿,再看向面黄肌瘦的郭静怡,“静怡,你看看你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照顾你,他还做着送快递的活,晚上还要去餐厅打工,为了你,他愿意吃苦,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她看了眼郭静怡的右手中指,那上面戴着一枚素雅的银色戒指,跟高远手上的是同一款,“你心中还有爱着的人,无法放心的人,你就真的忍心离开这个世界吗?等你的病治好了,你就能幸福地跟你爱的人在一起,你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郭静怡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些,眼睛里含着泪,一直看着高远。

高远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极其柔情地对郭静怡说:“静怡,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我都愿意跟你一起走下去,你千万别放弃,好吗?”

高远再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步,见郭静怡并没有要跳下去的意思,连忙走上前,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退后几步,到达安全区域,抬手拨开郭静怡被汗水浸湿贴在额上的头发,“傻瓜,下次别做傻事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郭静怡靠在高远的肩头,旁若无人地哭起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她抽噎着,“你才是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没有我,你才会过得幸福。”

“不。”高远紧紧地拥着她,“没了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顾念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有些感动,浮躁世界,太多虚假情意,如今看了一场真感情,倒对爱情多了几分期许。

她想往前迈步,却觉得双腿虚软,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用尽。视线没了重点,余光看到远处低矮的房子,再添惧怕,她移不开半步。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每每回忆起来,只依稀记得在一个阳光温热的清晨,浑身无力的她差点瘫软在地,是叶敬安扶起她,一手搀着她的左臂,一手揽在她腰上,拥着她离开。

那种感觉,温暖得像四月天里的暖阳,暖融融地照进她的心间。

顾念去取药,正好跟叶敬安同行一段路。

她感觉腿还有点软,连话都不想说,身边的男人亦是沉默不语。

一切都如没有起任何涟漪的水面,但在这之后,刮来一阵风,吹得水面起了波澜。

叶敬安正专心地想着明天的一台手术,就在此时,在他猝不及防间,一个娇小的身体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扑进来的瞬间,让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但又迅速地稳住身体,低头看着埋在他胸口的顾念。

一向淡定的叶敬安一时间有些慌了神,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觉到怀里的她微微瑟缩着,像在暴风骤雨中胆怯的飞鸟,急切地想飞回归处。

她穿着棉质T恤,隔着薄薄的布料,他感受到她的体温。

而她一时受了惊吓,没有察觉到他稍微加快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叶敬安抬手,轻轻地将她推开。

他垂眸看她,迎上她惶恐的眼神。

虽然她的身体不再与他的身体贴合,但他发现她的手仍紧紧地拽着他的衬衫。

叶敬安蹙眉问:“怎么了?”

顾念声音颤颤地回:“刚才我看到一个穿黑色短袖的大叔。”她稍稍转身,指着刚才从她身边走过的中年男人,说,“就是他,两天后会被车撞死……死得很惨。”

最初,顾念对于自己能看见别人的命运所带来的种种便利而兴奋,可没过两天,她发觉这事没她想的那么美好,除了能看见美好的事,她还能看见各种恐怖血腥的事。

叶敬安看着顾念失魂落魄的样子,提议道:“要不要去我诊室坐会儿?”

“好。”顾念松开手,心仍旧跳得厉害。

到了诊室,叶敬安倒了杯温水放到顾念的面前,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她,“你擅长多管闲事?”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也可以理解为助人为乐。”她不求郭静怡给她送一面“助人为乐”的锦旗,只求别骂她“神经病”。

“你可以去参加年度好人的评选了。”世界上不尽如人意的事不计其数,难道她每一件都要管吗?

“如果可以,还真想试试。”顾念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却想:谁想试,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我走了,拜拜。”等了一会儿,顾念起身朝他挥手。

叶敬安忽然叫住她:“等等。”

顾念脚步一顿,“怎么了?”

“你说未来的我会子孙绕膝,幸福度过晚年,最终因得肝病离去,那……”叶敬安停顿了下,“我的妻子是谁?”

“这……”顾念支支吾吾,低下头去,像在想着什么。

叶敬安加重语气:“你在骗我?”

“其实……”顾念摸了摸头,面露歉意,“我只能看到别人未来三天的命运。”

叶敬安开始用质疑的目光看她,“我晚上会去哪儿吃饭?”

“嗯……”顾念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接着,叶敬安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住哪儿?明天我会穿什么衣服,会去哪儿吃早餐?”

顾念顿时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叶敬安眼底含了些怒意,冷冷看她,“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我……”顾念难为情地绞着双手,“之前跟你开了个玩笑,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她抬头看了叶敬安许久,才说:“除了我的父母和弟弟,你是唯一一个我看不见命运的人。”

从顾念十五岁那年起,她的世界变得和别人的世界不一样,她的异次元世界乱哄哄的,是由无数快乐的、甜蜜的、幸福的、失落的、难过的、悲伤的画面交织而成的庞大又喧嚣的世界。

那些属于别人的甜蜜温存、情深意长、声色犬马、兵荒马乱……她都看得见。

二十一岁的她,看过太多,从爱到不爱,从希望到绝望,从生到死。她看过有的人被生活折磨得百孔千疮,却还在努力寻找生命中一点点的精彩;有的人看似跟朋友私交甚笃,却在背后说尽朋友的坏话;有的人明明穷得只能租十平方米的房子,却透支信用卡假装过得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一样的活法。

但奇怪的是,她看不见父母、弟弟,还有自己未来的命运。

顾念想不明白,她看不见亲人的命运,可为什么叶敬安未来的世界也对自己完全关上了门,让她无法走进去?

难道,他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从诊室出来,快到医院下班时间,楼道间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顾念正往直梯间走去,忽然闪出一个人,挡在她的面前,吓得她连忙收住脚步。

来人比她高,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他灰色T恤的衣领。顾念抬头,看到了一脸憔悴的高远。

“医生,请问现在有时间吗?”高远的眼睛里充满期许。

“嗯?”顾念一时没反应过来,医生?他为什么叫自己医生?她想了一番后才恍然,原来自己曾在救护人员面前谎称自己是心理医生,想来也被高远听见了,他也信以为真了。顾念轻咳两声,微微扬起下巴,面色如常,“有什么事?”

“关于静怡的。”

高远把顾念带到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厅,没到吃饭高峰期,里面的人并不多,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静怡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顾念并不打算告诉高远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模有样地问。

“稳定了些。”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她不会就此罢休。”高远灌了几大口柠檬水,“她想做的事一定会坚持。”

“你怕她再做傻事?”

“嗯。”高远露出愁容。

“你对她来说,重要吗?”

“我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高远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微笑,“医生,你有时间的话,我可以现在给你讲讲我和她的故事。”

顾念想想现在回去也没什么事,回应道:“好。”

其实,她还挺好奇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高远第一次见到郭静怡,是在一个飘着初雪的冬天,地面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挂着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他最喜欢雪天,因为可以堆雪人,而雪人会成为他唯一的朋友。但那天,他看着自己堆的雪人,却提不起一点兴致,因为昨天院长跟他说,今天会有一对有钱的夫妇领养他。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身边的小伙伴都期待着自己能被有钱的人家领养,他却不想。他已经习惯了孤儿院的生活,院长对他也很照顾。

每当有汽车从孤儿院门前经过时,高远心里都不禁有些害怕,他怕接他的那对夫妇到来。直到午后,终于驶来一辆车,他认得出,那是一辆警车,也许是送孩子进孤儿院的。

从警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她从车上抱下来一个看起来大约五岁的女孩。

女孩穿着红色单皮鞋,鞋面脏兮兮的,但大红色在雪地里格外耀眼好看。她的衣着很单薄,皱巴巴的,一下车,冷得瑟瑟发抖,一双大眼睛看到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但在看到高远的那一刻,却朝他露出了笑容。

说来也怪,飘落的雪花渐渐变小、消失,很快太阳刺破云层,照耀大地。

雪霁天晴,女孩的笑容仿佛世间最美的花,一点点盛开在他孤独的世界里。

高远记得,那年自己八岁,郭静怡六岁。

高远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那对有钱的夫妇最终没有收养他。之后,每当有人来孤儿院时,他都会一改平时沉闷乖巧的模样,变得凶巴巴,故意给收养人留下坏印象,好让自己成不了他们收养的对象,他还把这个方法告诉了郭静怡,才得以让她也一直留在孤儿院里。

那时候,郭静怡成了他继雪人后最亲密的人。

高远讲这段时,语气轻快。

顾念看着高远,“你们一定度过了一个很快乐的童年!”

“是的。”

高远告诉顾念,他们同病相怜,生来都不知道父母是谁,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他们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郭静怡七岁那年学自行车,她不敢骑,他就鼓励她:“别怕,我会在后面扶着。”她战战兢兢地踏上脚踏板,他握紧后座,心里比她还害怕,生怕她会一不小心跌倒。她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扶好车把手,跨上车,骑得东倒西歪,他紧跟她的节奏,牢牢扶好。

即使他扶得再牢,她还是摔了下来,手被蹭破了皮,疼得直想哭,却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他瞧出了她的难受,拿起她的手,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可贴,小心地帮她贴上,心疼地说:“你要紧紧地握着扶手,看着前方,骑的时候不要害怕,你越是害怕,越容易摔倒。”

“好的,我再试试。”郭静怡看着面前这个像小大人似的高远,心中的害怕逐渐减退,鼓起勇气再次跨上车。她不记得那天一共摔了几次,但记得高远一次次的鼓励和贴心照顾。

小学和初中都一起结伴上学、放学,高远学习成绩欠佳,而郭静怡是班里的佼佼者,她说:“要不要我帮你补习语文?”

高远拉着脸,“不要。”他才不想被她小瞧了去,哪有低年级的学生帮高年级的学生补习的道理。他拿着那本高年级的语文课本,质疑地问:“你会吗?”

郭静怡一把拿过,“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的语文课本很了解,课后作业也都会做。虽然她是他生活中的妹妹,但在学习上,却成了他的老师。

郭静怡上高一那年,告诉高远有人给她写情书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感情,酸酸的、涩涩的,像吃了一颗青梅,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郭静怡拿着情书,一脸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求助他:“小远哥,你说怎么办?”

高远扯过情书,看都不看,撕成两半,“现在要好好学习,感情的事,等高考后再说。”

郭静怡有些担忧,“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高远把手中撕掉的情书举高给她看,“像这样处理就好了。”

高远记得,给郭静怡写情书是在高三下学期,还有两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他自知可能考不上什么好的院校,以后也不能跟郭静怡在同一所大学,在拼了命熬夜看书的同时,他花了七天时间,才写完一封情书。这封情书,他写了好几个版本,写了扔,扔掉继续写,最终的情书并没有洋洋洒洒的几页纸,只有一页纸,饱含了他对她所有的感情:你陪了我十年,愿意换一下身份吗?从女性朋友到女朋友,好不好?

他知道,这是一封投递出去注定石沉大海的情书,也正是如此,他才敢投递。

在他的日夜努力下,终于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她去送他上火车的那天,他看到她一直都像往常一样跟他说笑,送到月台,他让她先回去,她说:“再等等。”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其实,她只是很专注地望着他,直到距离火车开车还剩几分钟时,她才说:“到学校了要照顾好自己,衣服要跟袜子分开洗,洗白球鞋后要在上面放一层纸巾,以免晒黄,要按时吃饭……”他觉得那一刻的她好啰唆,可是,他喜欢,再多的啰唆,都像抹了蜜,甜到心里。他坐上车后,一直朝她站着的方向看着,直到她消失不见。

高远在学校里看着成双成对的情侣们,对郭静怡的感情被渐渐放大,蠢蠢欲动,终于在她考上大学后进行表白。

顾念听到这里,兴致颇高,她无法想象身旁这个看似特老实的男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表白。

顾念问高远:“暗恋她几年,却一直不说出口是什么感受?”她经历过那种滋味,对她来说,暗恋是喷薄欲出的火山,在见到心上人的那一刻,会瞬间活跃,却要生生压回去,变成一座静寂的火山。

高远思索了会儿,望向远处渐渐下沉的太阳,“暗恋是压抑,是难受,更是期待,期待着有一天把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说出口,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顾念心中存疑:“你是在她刚考上大学时表白的,还是过了一段时间再表白的?”

高远回答:“我送她去大学的第一天。”

顾念一惊,还真看不出来他的行动如此快,不禁问:“这么着急,怕她被别人抢走?”

“当然,她那么优秀,又那么好看,有眼光的人见到她,都会忍不住喜欢吧。”高远的脸上露出引以为荣的表情。

那天,高远帮郭静怡拎着大包小包,送她去学校宿舍,帮她铺了床。到了晚上,用自己勤工俭学的钱,带她去了一家她喜欢的川菜馆,点了她爱吃的水煮鱼,为她细心地将鱼刺剃掉。

吃完饭,他们走在人群拥挤的街头,他生怕有人碰到她,牵起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高远送她到宿舍楼下,几番欲言又止,想到下次见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鼓足勇气说:“静怡,你没发现缺一个人吗?”

郭静怡困惑,“什么人?”

“可以帮你遮风挡雨的人。”

郭静怡吃了一惊,“你要帮我介绍男朋友?”

“嗯。”

“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高远的眼眸里含着灼灼的光。他看到眼前的她惊奇地睁大眼,沉默许久。

高远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正想开口说“我开玩笑的”,结果,听到她说:“做多久?”

起初高远没反应过来,听到她的回答,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兴奋地望着郭静怡,情不自禁地将她的双手捧在手心,“一辈子,好吗?”

他看到她羞红了脸,轻轻地回:“好。”

沉浸在回忆里的高远脸上布满幸福的笑意,跟顾念说:“从那以后,我跟静怡开始了异地恋,那时候我们还没钱买手机,有空了会去网吧视频聊天,每一次都会聊得忘了时间。她比以前更关心我,经常叮嘱我要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原本,我觉得我可以跟她一直那样幸福下去,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生病,还是肝硬化中期,去检查后,医生说是由乙肝导致的,她一直都没跟我说她生过病,她瞒了我好久,直到她住院了才告诉我。”

顾念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露苦涩,“她是担心你,才不告诉你的吧?”

“是。”高远忧伤地说,“她从来都是这样。”

高远一得知郭静怡生病的消息,连夜赶到她的城市,看到病床上变得瘦弱的她,满脸心疼,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声责怪,“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郭静怡见到高远,开心地笑道:“这不是告诉你了吗。”她伸伸胳膊,“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的主治医生叶敬远跟她说,她的病能医治,而且她从别的病人口中知道叶教授医术高明,便对自己的病抱有很大的希望,她觉得只要认真治疗就可以痊愈。

起初,不管病痛如何折磨她,她都不会喊一句疼,不会怨天尤人,见到高远,总是乐呵呵的模样,哪里看得出她是个病人。

但高远知道,到了晚上她会被疼痛弄醒,吃了止痛药才能继续入睡。

有一次,高远看着强作欢颜的她,看着她忍着痛小口小口地吃饭,心里很难受,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她笑着说:“今天的茄子真好吃。”

那天,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正好出去打饭,剩下他们俩。

虽然她生着病,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好看;虽然她渐渐变瘦,但小小的脸庞惹人生怜……

高远帮她盖被子,凑近了,闻到她发间的香味。他望着她小巧的脸,心为之一动,低下头一吻芳泽。

然而,他的唇刚触到她的唇,她连忙一把将他推开,生气地说:“你在做什么?”

“我……”高远显然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以为是自己鲁莽了,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先征求你的意见。”

郭静怡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等我病好了,我会补偿你。”

“你是……”高远想了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怕会把病传染给我?”因为她的病,他翻阅了大量资料,得知乙肝会通过口液传染给别人。

郭静怡没有说话,神色忧伤。

高远握起她的手,言之凿凿,“我不怕。”

郭静怡撇过脸去,不让他看到即将夺眶的泪水,“你别这样,我希望你好好的。”

高远不再强求她,触碰到她嘴角的甜蜜,化为酸涩。

高远说这一段时,有害羞,有苦涩,“她之所以告诉我生病,我猜测,大概是她缺钱了,我没有问她原因。不过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多花一分钱,跟学校请了假,白天照顾她,空了就去送快递,晚上去餐厅打工。”他忽然停顿,疑惑地问顾念,“你怎么知道我送快递和去餐厅打工的事?”

当时顾念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明天要做的一些事,他这么一问,她开始胡诌:“我看到你手上拿了一个盒子、两个快递袋,你现在应该全身心都想着怎么照顾静怡,你拿的那些东西说明你在做快递员的工作。你的手指粗糙,应该是干活造成的,我猜你应该在餐厅打工。”

“顾医生,既然你这么能观察一个人,你说,郭静怡还会继续做傻事吗?”

“这个……”顾念犹豫着要不要介入此事,想了想,救人就救到底吧,去见下郭静怡,就能知道三天内会发生什么事了,“需要跟她聊一下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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