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只得退出去。娉婷的眼神越发无助,含着泪意轻声唤我:“姐姐……姐姐……”
我没有办法,只能够忍着眼泪,轻言安慰:“娉婷不怕,姐姐就在这里陪着娉婷……等娉婷生下孩子,姐姐会对娉婷还有孩子很好很好的,姐姐会补偿你……”
我默默退出去,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崩然而下。
温言在测,我问她:“为何王妃会突然难产?”
温言默默垂泪道:“娘娘被禁足的消息一经传出,奴婢们便已知不好。已经尽力将消息封锁了,但是没办法,纸包不住火,王妃还是知道了……因此才惊动了胎气……”
我闭目,不忍再听。宸王爷在一旁默立无话,脸色也是不佳。
娉婷的声音渐弱,我的心也是一颤一颤的。方才产婆刚刚端着吊神的汤药进去了,也不知娉婷如何。
我等在这里,连带上那两个时辰,算上来已经将近三个时辰了。娉婷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偶尔几声凄厉的叫声,听得人心惊不已。
此番许是喝了药,有了些力气,总算是能够生产了。
如婳见我心燥不已,于是请我安坐。可是我哪有闲心安坐呢?
宸王爷在一旁,听得娉婷如此,走到窗边,看着外头飞雪茫茫,倏然合了眼。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辰,我终于听到了里头几声微弱的哭声,产婆忙出来报喜:“恭喜王爷,恭喜娘娘,王妃生下小郡主。”
我喜极而泣,忙安心了下来。
宸王爷一时动容,终于一笑。
我略平复了心情,忙进去瞧娉婷。只见她卧在床上,一身的汗。脸色苍白,唇角发青,很是不好的样子。
我心一惊,忙上去看。却见她呼吸愈来愈急,我只觉不好,赶紧坐在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
她的手心潮湿,满是汗腻。但是确实冰凉不已。
连带着我的心,都一瞬凉了下去。
我强笑道:“娉婷,你听见了么?你的孩子,你的女儿,终于迎来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啼哭。你高不高兴,欢不欢喜?”
娉婷已经累极了,说话也没有什么声音。产婆一时皱着眉上前细看,掀了被子才惊讶道:“王妃出大红了!”
我一时惊魂未定,又受了这样的惊吓,险些摔倒。好容易站稳了,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赶紧将大夫请来!都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那群人立时出去,我如今简直是要欲哭无泪。却听见娉婷气若游丝地说道:“姐姐,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了。我现在,只想和你们说说话。姐姐,孩子呢?王爷呢?”
“都在,都在。”我忍住泪意,走到她边上,坐在床边。
“我要看看我的孩子,她肯定还很小,还很可爱……只是,往后姐姐要代我好好照顾她了。”她一笑,我更觉她的脸色苍白。
“胡说什么!你的孩子自然是要你这个母妃了!”
此刻宸王爷抱着新生的女儿进来了,看着娉婷如此,不由眼中蓄了泪。
俗话皆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今,情深泪流,很是感人。
娉婷未语,泪也先流,但是嘴上却又说道:“王爷,你不要为我哭……不值得的……”
宸王爷一步一步走过来,抱着孩子蹲在床前。娉婷很是欣喜地看着孩子,似是贪心想要再抱抱她。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出口道:“娉婷,你现在没有力气,抱不动孩子。等你好了,再抱抱好不好?”
娉婷虚弱地摇了摇头:“姐姐,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从前的一切是我不曾看开,所幸我遇见的是王爷……玄宸,遇到你我何其幸运。”
娉婷情到深处,改了称呼。
“姐姐,还记得么?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抹着眼泪,“那时候你说你以后要住在明月楼,要看良辰美景,要看姹紫嫣红的……”
娉婷的目光含着满足的笑意:“如今我的梦算是成了,可是姐姐你的呢?”
我点头:“我也成了呀。舞低杨柳楼新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她摇摇头:“不,姐姐,你没有。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幸福,你过得不好。”
我轻声说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幸福并非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娉婷目光变得迷离:“不是的,姐姐。你若是重要,那么那人自会想方设法地来挽留你。而你若是不重要,即便你用尽心机机关算尽,也是无用的。”
“怎的说起我来了?”我掩面假装一笑,顺便将泪渍拭去,“孩子还没有取名字呢,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极好的。不如叫做明珠罢?”
“明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娉婷喃喃,而我却觉得意象不好,赶忙打断了她。
“自不是这个明珠。我是希望她将来会成为你我的掌上明珠,受尽宠爱。”
“多谢姐姐美意……只是,我怕是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呢?娉婷,你要快些好起来……”
她将眼神转向了宸王爷,她轻言道:“玄宸,抱歉。是我耽误了你,也耽误了自己。我好累,但是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知道我这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我还有好多话都没有告诉你呢……那个时候我想生下这个孩子,你怕我身子不好,会因孩子而永永远远地离开你,所以你一直拒绝。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告诉你,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我怎么会舍得放弃这个小生命呢?”
“你如今说,也为时不晚啊……”宸王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娉婷,留下来。这个王府那么大,没有你,我该怎么填满人生的空虚呢?”
“别怕,玄宸……从前都是我太过执著于流云了……凌霄流云苦笑痴,为谁甘愿多年恨。曲终人散随缘尽,自此相逢应不识。纵使红颜不多时,残月随烛徒消瘦。可怜姻缘无终定,万里寻求却传宸……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这签文的真正意义啊……”她苦笑,“难怪当年那位老婆婆告诫我,让我万事应看开些,放开些,而不能执恋,否则最后可能会一切尽失。执着往往是得不到天命的。原来如此啊……”
“姐姐,我错了,彻头彻尾都错了……”娉婷回想起那首签文,不由失声痛哭,“我错了那样久,伤害了你和玄宸,对不起……”
明珠尚在襁褓之中兀自沉睡,或许是听见了母亲的痛苦,因此闭着眼睛咧开嘴吧大哭起来。
娉婷见着如此,不由吃力地从宸王爷手中接过她来,轻声地哄着。似乎是听见了母亲的声音,明珠渐渐地也就不哭了,又再次睡去。娉婷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那种宠溺而温柔的眼神看着明珠,很是贪心的样子。末了,再亲吻她的额头。
小小婴儿扭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此刻,娉婷已经是很不好了的。她眉头紧锁,脸上苍白得显出一层青玉的颜色来,我瞧着不大好了,于是赶紧接过孩子。
“姐姐,让我再看一看明珠罢。往后,我便再也瞧不见了的。”她默默流泪我又何尝不知,可是她此刻如此情景,我当真是束手无策。
她的目光渐渐散漫,口中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姐姐,我害怕,我怕我这一生大概爱上的,就是一个幻影罢了。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玄宸,姐姐,我这一生,怕是都这样了……”
她的声音停下的那一刻,呼吸也停下了。她最后的幡然醒悟令我伤心极了,她这一生何尝不是辜负呢?
我抱着孩子,痛苦的留下眼泪来。泪水啪嗒一声落在孩子的唇上,孩子有意无意地舔了一口,只不过我不知道,孩子尝出的究竟是人生百态苦最为先,还是平淡若水。
宸王爷轻轻握着娉婷冰冷的手,然后他笑了笑:“娉婷,你的手很凉,我给你暖一暖。”
我轻声说道:“王爷,娉婷她……”
他打断我:“嘘,娉婷她睡着了,睡得很沉,不要说话。她好久没有这样安心地睡过了,不要把她吵醒了。”
“王爷,我们出去罢?”
他摇头,只是微笑着看着娉婷:“不,我不走。待会娉婷醒来了看见我还在这里,她应该会高兴的。”
我无言默默退出去,泪如决堤。
我终于失声痛哭,孩子似乎也是感知到了满满的悲伤,终于扯着嗓子大哭出声。
那样的哭声,是在送她亲爱的母妃,魂归黄土。
而我只是觉得悲哀难以抑制。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果真如此,果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