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慢慢移动，落入了东海。
启明星亮起，太阳也就渐渐升上了天空。
折腾了大半夜，众人都睡得香甜，眼看着日头从一竿爬到三竿，张天启几人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
“都给我起来了，吃完早饭，赶去干活啦。”韩晓灵对着屋中大喊，声音嘹亮。
“干什么活，让我再睡一会……呼呼……”韩胖子翻过身去，不理自己的妹妹。
“对呀，又不打仗，着急什么……啊呜，啊呜……”
张天启迷迷糊糊的，嘴里吭哧两句，出声附和着。他把韩胖子伸过来的腿蹬开，又把自己的脚放在了韩胖子脸上。
这边韩晓灵捋起袖子，眼睛里燃起了怒火，两根眉毛拧得快要缠在在一起。
“真是懒得和猪一样，你们……不对，猪还知道起来吃早饭，你们还不如猪呢。都不起来是吧，那我送给你们一个礼物，看你们还睡不睡。”
说着话，韩晓灵走到床边，悄悄掀起被子一角，扔了个长长的东西进去。
张天启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大腿上传来一丝凉意，不禁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啊，嘶嘶……怎么凉凉的？”
“哼哼，这可是好东西，朵朵姑娘送我的宝贝，一条竹叶青。”
“竹叶青，不是酒嘛。晓灵，你要请我们喝酒……咦，好凉好凉，还会动的竹叶青。”
空气中仿佛是凝滞了，停住片刻后，张天启猛地从被窝里窜了出来。
“啊，竹叶青，是蛇啊……要死了要死了……”
其他几人听到有蛇，也都吓得赶紧起来，惊声尖叫地下床。张天启再往床上去看，只见被子里一条草青色的东西，不住地扭动着身子。仔细打量，原来是青竹做成的机关小蛇。
“哎呀，吓死哥哥了。”韩胖子拍着胸口，连连后怕地说着。
这下众人也没有了睡意，简单梳洗之后，跟着韩晓灵下楼。阿幼朵用完早饭，在院子里研磨虫粉入药，杨春雪则抱着天青大葫芦，斜斜依靠在美人栏上，晒着太阳。
夹了两块糍粑年糕，盛上一碗小米绿豆粥，张天启来到院门口坐着。
铜铃叮当，伴随着阿幼朵调制配药的动作，显得越发清脆喜人。
“天启哥哥，你待会，可以陪我出去一下吗？”
“这个……就我们俩？”嘴里嚼着绿豆，张天启挑动眉毛说着。
“当然还有我啦。”
韩晓灵从后面过来，冲着张天启，脸上露出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然后，她将手里的木炭放下，支起了红泥小火炉，帮着阿幼朵把研磨好的虫粉烘干。处理好后，两人找来牛皮纸，把调配的药材分类，包成几个小包，最后装在烤出汗的竹筒里。
忙碌半天，张天启这边也吃完了早饭。
收拾竹筒，三人各带上两个，就往门口走去。
韩胖子端着饭碗，正扒拉吃着，瞧见张天启和阿幼朵走在一起，连忙要站起身来，开口问道：“唉，你们这是要去干嘛，等等我，我还有两口吃完了。”
翠绿的身影飘过，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大哥，我们出去办正事，你好好吃饭，吃完去后院把柴火劈干净，中午回来烧锅用。”
韩胖子心有不甘，想从椅子上再起身，张天启经过，又一次将他按回原地。
“好好干活，芦笋炖腊肉，中午等着吃哦。”
说完，他朝韩胖子眨眨眼，露出一脸坏笑，跟在两个姑娘身后出去。
沱江水静静流淌，偶有垂钓捕鱼者泛舟其中，三人顺着江边步行两里路，来到丘陵地带。草青色竹林之中，起早些的农户人家，正在砍伐竹子。
其中一个小姑娘，通身粉雕玉琢，面目圆润可爱，正是阿幼朵的邻居，小云彩。
在小云彩身后，是个白须鹤发的灰衣老人。那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手脚康健，抡起蔑刀来也是虎虎生风。只是在眉眼之间，却隐约藏着些阴冷的黑气。
“阿幼朵姐姐，你采药回来啦。听说你昨天晚上去凤凰山上了，那里好玩吗，没碰到什么坏东西吧。巡夜的阿伯说，昨天半夜听见山里传来了怪动静。”
阿幼朵来到一老一少面前，还在想着该怎么寒暄，天真的小云彩抬头看见她来，已是先抢着问了一大堆。
“哦，没遇到什么坏东西，就是在山上采药挖了几个坑，可能是动静大了点。”
随意说了几句，阿幼朵也不再拘谨，回身接过韩晓灵手中的竹筒，递给了小云彩，又拿着张天启手中的两个，走向灰衣老人。
“老人家，这是我刚刚调配好的回笼解封药，还希望你收下。以前，我阿妈给你治病，在你身体里留下了蛊虫毒性，真的是很过意不去。这个药，你每天服用两次，三七二十一天之后，就可以祛除体内的污秽了。”
瞧见阿幼朵满脸的歉意，灰衣老人将手中蔑刀放下，爽朗地笑着，接过了竹筒。
“别这样说，朵朵。当年如果不是你阿妈，我的肝脏可能就废掉了，能活到今天，我哪里会怪她。反而是你阿妈，她为了试毒，自己的身子落下严重的病根，这才让我很愧疚呢。对了，你这药，还是多给你阿妈留些吧，我老了，本来也没几年盼头了。”
阿幼朵连连摆手，头上的银饰晃的叮当直响。
往后退了两步，回到小云彩的身边，她对老人说道：“老人家，这药我还有的，阿妈一大早就已经吃过了，可以放心的。还有，你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你还能活到九十九呢，将来等小云彩长大了，还希望她带你到外面的世界走走。”
老人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将竹筒挂在腰间，上来两步，伸手摸了摸小云彩的脑袋。
他忽然叹了口气。
“唉，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些年来，小云彩她阿妈总是为难你们，说些难听伤人的话。我劝了几次，也是没有大用，唉……这桂荣的心里啊，总觉得是你阿妈害我。她太过固执，心里老是缠着疙瘩解不开，我怕啊……这个药她肯定也不让我吃。”
听了老人的话，阿幼朵的眉头也皱起来，嘴唇咬着，有些发愁。
不远处靠着竹子的韩晓灵，这时候踢了张天启一脚。
张天启手里拿着一片竹叶，正在研究怎么吹出高山流水的调调，被这一脚踢得直龇牙，不小心把嘴边的竹叶咬成两半。。
“干嘛呀你这是，噗噗，好好的踢我做什么？”
“让你来不是跟着看热闹的，上去想办法帮忙呀，天启哥哥。”
很是无奈的，张天启噗噗几下，吐出口中竹叶，走到小云彩的身旁，蹲了下来。
换成善良慈祥的教书先生模样，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云彩，你肯定是希望爷爷能长命百岁的，你也想要你阿妈对朵朵姑娘好一点，是不是？对了，那咱们先不告诉阿妈这药是朵朵姑娘送的，就说是游方郎中给卖的。到时候，咱们给你阿妈一个惊喜，好不好？”
瞧见小云彩点头又点头，张天启起身，夸了几句小姑娘真是聪明可爱。
阿幼朵笑靥如花，很是开心，随即和老人嘱咐了些用药时要注意的地方。
“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朵朵。将来等小云彩长大了，也让她出去闯闯，带我去京城大皇宫看看，瞅瞅皇帝长什么样子。”老人抚摸着孙女的头顶，面露好奇。
“哈哈哈，老爷爷，现在已经没有皇帝了，听说都在搞共和了。”张天启一边笑道，一边摆手向后退着。
“没有皇帝了，原来村子里年轻人说的是真的……共和，那又是什么意思？”
“共和，就是有事不再听皇帝老子一个人的，大家共同商量，和和气气的，以和为贵。”
张天启其实也不太懂，好在韩晓灵留学回来时，跟他说过一些。他便又凑了些史记里，周公旦的故事，大略说了些意思。
“好，挺好的，和气好，嘿嘿。”
三人办完正事，便往回走去，阿幼朵心情愉悦，哼起了山村里的民谣。韩晓灵一边逗着沱江河里的野鸭野鹅，一边和张天启闲聊。
“天启哥哥，你觉得我是不是也很聪明可爱，上次白大叔就这么说过。”
“呃，这……这谁家在烤糯米，烤得好像糊了啊。”
“天启哥哥，你听到我说话没，你难道不觉得，小云彩和我小时候，长得很像吗。”
“哎呀，不知道韩胖子柴火劈得怎么样，腊肉要焖得久一点才好吃，芦笋可不能煮太久，先过一次水，用盐腌上一腌，才能入味三分呐。不行，咱们要赶紧回去，告诉胖子。”
韩晓灵见张天启完全不搭理自己，气的直跺脚，如果不是看他刚帮了阿幼朵的忙，恨不得一脚就踹他到沱江河里，做上一道鱼肚三鲜鸡。
饶是如此，张天启还是远远地躲开，走在前面，嘻嘻笑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旁边的阿幼朵，上来挽住韩晓灵的胳膊，劝她不要生气，然后开心地教她唱着歌谣。
回到家中，韩胖子已经劈柴出了一头的汗，而那边行愿和小眼镜，则是在水池边拾弄着择菜。楼上的杨春雪，仿佛真的是只沾春雪，而不沾阳春水，在柱子上悠然小憩。
厨房里，锅碗瓢盆咣当响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中午。
不同于早饭的简单，中午的饭菜尤其的丰盛。做菜的阿妈知道，自己的女儿又要离开，这一次，不是因为疾病的束缚，这一次，她是要和朋友们一起出发。
饭桌上，大家因为准备赶路，只能以茶代酒，抒发着心中的万丈豪情。
“来，为了这次的完美合作，干了这杯……糯米酒酿。”
“我这有上好的牛栏山二锅头，据说是珍藏品，乾隆皇帝亲自封土的，走一个，天启。”
“别装了，你这算什么，等咱们回到九华山，给我大伯治好伤势，我请你们喝绝顶的醉三秋。听甘露寺的老和尚说，那可是刘伶当年醉死的时候，忘记挖出来的，哈哈。”
茶过三巡，菜过五味，终是不舍，宴席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阿妈是一个开朗大方的人，抱了阿幼朵两下，便挥手让她早些上路。
“走吧，走吧，朵朵，好女儿志在四方，你在外面多闯荡闯荡，阿妈开心，要是遇到你阿爸了，让他打完仗早些回来，家里的一切，都挺想他的。”
韩胖子从客栈赎回来大板车，众人收拾着坐好，马鞭扬落，嘶鸣声起。
碧空澄练如洗，万里微风白云，青石大街上，大板车穿城而出，缓缓驶向远方。车上的绯红和翠绿姑娘，光着脚丫，唱起了童声般的歌谣。
“燕子燕子莫追我，我是天上梅花朵。猪劈柴来狗烧火，猫儿洗脸笑死我。”
“燕子燕子莫追我，我是云中阿幼朵。凤凰山下沱江河，河里两只呆头鹅。”
……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转眼间已是三五天过去。
海都城中，一处豪门大院里，接连几夜灯火通明。
萧瑟的冷风中，清槿瑶旗袍边角轻轻飘动，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妖娆妩媚，仿佛是在撩拨着如水的夜色。而此时她的脸上，却是愁眉紧锁，清冷异常。
“公子，这是你要的东西。”
手捧着几本发黄的旧书，清槿瑶推开房门，走进屋中。
清环宇在正堂踱步，长长的紫檀木书桌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许多书册图页。
“放在那吧。”
银发的清环宇看上去有些疲惫，他踱步到窗边，看了眼院中绿叶落尽的枯树，悠悠叹息一声。然后他回到书桌旁，打起精神，翻看起那些旧书。
“一阴一阳……”
“有始无终……”
“万万千千说不尽，果然还是这些，真是好笑。”
不知自家公子是怎么了，清槿瑶瞧着他的侧脸，就见他眼中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随着书册一页页被翻过，慢慢地熄灭了。
最后一本旧书翻完，清环宇的眼神，重回暗淡。
